28.借甑(2/2)
原本着莫老太病还没大好,身子弱,是要吃白米粥的。但莫老太心疼白米,担心明个儿白米不够,说什么都不肯吃。只要玉米糊糊。
饭桌上的虎子,倒是眼睛直溜溜转,想跟着莲姐儿一起去冯屠户家。莫铁根一早就去山上打猎了,他现在正是皮的时候,玩性大。但咬了咬手指,扒拉两口玉米糊糊,也知道莲姐儿是为了明天二叔的事,不敢瞎闹。这个家,他最怕二叔。最不怕莲婶儿。
原本莫老太是想让莲姐儿拎条风干肉去的。总不能空着手。但一想,人家冯屠户家,自个儿就是屠户,哪里缺肉。仔细想来想去,人家家境比自个儿家不知好了多少,也不缺什么,竟是没什么好送的。也只得算了。
好在莲姐儿虽然木讷,瘦瘦弱弱的,但温顺乖巧,面善讨人喜,借个东西还是方便的。莫老太这时候,发现自个儿这个儿媳木讷的好处了。
平常的时候,莲姐儿甚少出院子,更别提下午人多的时候了。村里大部分孩子都没见过这个莲婶儿,甚至还没听过。冬日农闲,那些七大姑大嫂的,除了喜欢坐在家里围着炭盆闲聊长舌,也有的会聚堆坐在村里道儿口,手里边剥玉米粒儿,边扯着人家家的闲事。
一瞧见莲姐儿出来了,这边看边咋舌。
“那不是莫家的二媳妇儿吗?怎么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来村里晃荡了?”
“呦,我那小孙子打出生就没见过这个莲婶儿。你看看她那腰细得,这风一大,就和要断了似的。”这村里农妇,大多膀大腰圆的,莲姐儿的确是个异数。扭扭捏捏、害羞怕人得紧,就和那没嫁人的闺女似的。
另一婆子,似乎眼神不好,眯眼瞧了半天才慢慢道:“这就是咱们村那个被卖来的姑娘?上次我去我闺女家,倒是瞧见了她姐姐,那个可怜劲儿哟......”
天冷风大,但那些个婆子的声音更大。莲姐儿听到了自个儿姐姐的事,那是当即心里涌入一股酸涩热流,低头只加快了脚步。快些离开。
逃离了那些个婆子,莲姐儿刚刚走得急,微微喘了喘气。姐姐......大家都是同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同一个爹娘生的。但自从出生,便一个个都被卖了。除了莫名有的血缘,便什么干系都没了。前世,她混的惨,死在了乱葬岗。但除了乱葬岗,好像......也没的地方能容纳她了。
眸光闪闪,莲姐儿停下了脚步,任着风吹。望着一户人家家里的土狗,恐怕下了崽子不久,正用舌头一个个舔着崽子。几只崽子,莲姐儿只瞧见了一只。一只和那只土狗。
姐姐们怨恨自己的出生,自己的不公。和一切都断了干系。而莲姐儿,接触的最多的,也只有来讨钱的娘和那个要钱娶媳妇儿的弟弟。
娘......你知不知道姐姐们心里的怨、心里的恨?她们病死了、累死了、老死了,都不愿意化成鬼来寻你。连报仇都不愿。只不想和你有干系。
清澈柔软眸光,映着那只舔着崽子的土狗,长睫微颤,莲姐儿望了一会,便继续走了。冯屠户家殷实,住在村中间。虽然住的也是黄土泥巴胚房子。但人家那屋梁又高又大,院子也宽敞。犁地的农具就和别人家的不同。
莲姐儿到了院门口,冯屠户家也养了一只土狗。黄色皮毛,油光水滑的。看着像是个凶狠的看家护院的狗。平日里见着了人,那是不管不顾就狂吠。但见着了莲姐儿,却无甚反应。
莲姐儿埋坟挖坟,都是深夜。若狗瞧见了都要吠,那整个村子都要醒了。
莲姐儿望了望那狗,这院子里没瞧见个人儿,正想着要不要叫唤几声。就听见里面的清脆少女声。
“大黄,怎么了?被什么吓着了?这个点儿怎么没听见你叫唤要吃食?”今日的冯娇娇没提她那盏花灯笼,而是端了个瓷碗,里面混着玉米糊糊野菜肉骨头什么的端出来了。鹅黄色的袄子,愈发显得她清秀,皮肤又白又嫩。
一到院子,就瞧见了门口的莲姐儿。当即眉毛一挑,眼睛睁大,好呀,这家伙,那日骂她灰老鼠。今日就穿个粉色花袄子来显摆了?
莲姐儿也自是瞧见了冯娇娇,这冯婆子冯屠户不在?莫不是村长也没告诉他们她要来借甑?正欲开口说事,就瞧见冯娇娇跺跺脚,把瓷碗放在大黄面前,又蹭蹭跑了回去。
“......”莲姐儿眨了眨眼睛,继续在门口等着。
冬天的下午,一点点冷阳,不暖和,只有点点儿的柔和的金色的光。莲姐儿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那,就像一滩春水,柔顺得紧。
不一会儿,冯娇娇又蹭蹭跑出来了。衣服换了,是件同样颜色的袄子,但面料花式,远远比莲姐儿那件好看。冯娇娇心满意足地走到院子里,问:“你来做什么?”
“借甑。”莲姐儿回答。
“不借。”冯娇娇嘴一撇,头一扬,说这话可高兴了。能拒绝莲姐儿,怎么这么开心。至于莲姐儿说的什么,冯娇娇是根本没往脑子进。
但高兴了没一会,冯娇娇倒是反应过来了,“借甑?你家要办事儿?”接着,不待莲姐儿回,她自个儿眼睛转转,“这是到了官老爷来选童试了?”
“你等着,我搬来给你。”
至始至终,莲姐儿都没插上话。望着冯娇娇来回跑的身影,心里总有股热流,那是羡慕。羡慕得紧。下午的风,小了些。但同样寒得紧。
冯家家境殷实,在这个村里,绝对是上等人家。冯屠户人虽粗,但娶的媳妇儿漂亮,和朵花儿似的。这生下的一儿一女,那都是个个好模样。男的俊,女的俏。求娶冯娇娇的,门槛都要踏破了。人心气儿高,都看不上。而冯娇娇的哥哥,冯一郎,那是兄妹两一个德行。已经十,还没成亲。这差点没把冯家两口子急死。只问冯一郎,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冯一郎只沉默了一会道:“特别一点的。活泼欢快一点。不要那么死气迂腐、墨守成规的。”成亲,那是两人一辈子的事。他不想要因为成亲而成亲,只想遇到心里那个充满灵气的机灵姑娘。然后包容她、爱护她,一辈子不离不弃。宁缺毋滥。
冯家两口子对眼望望,自个儿儿子喜欢的居然是那种疯丫头?那可哪儿找啊。要温柔的有,要贤惠的有,甚至凭着他们家家境,要找那种没落的官家闺秀都是行的。可这种疯丫头,漫山遍野的,哪找?
冯家两口子可一点儿也不承认,自己家娇娇,就有点儿疯丫头。自己闺女,那是最好的,最温柔贤惠可人的。
而此刻,冯家小子,冯一郎,背着柴火回来时,瞧见站在自家门口的女孩子,那股子温柔沉静的劲儿,顿时让他整颗心、整个眼,都不一样了。
整个世界慢慢逐渐消失,只剩下那个沉静如一汪春水,柔软娴静的女子。
有女如此,贤妻也,挚爱也。
一颗年轻悸动的心,砰砰得跳。还带稚气的英俊面孔,眉毛粗粗有些憨气,因为砍柴冬天出了汗,愈发显得那双黝黑眸子清澈干净得紧,干净到只容得下一人。只有心上人的倒影。
他要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