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档案贰(2/2)
“像我们这种人家,没钱没势,还没文化,辛苦大半辈子做苦力,可到头来还是给人当保安,到死都是底层人。我生来就是这么条命,我认了,可我儿子不一样!他年轻,聪明,考个好大学能光宗耀祖,能出息。”
“高三学生压力大,学习紧张,我儿子之前在镇上读,基础比不上其他人扎实,每天晚自习回来之后还要学好长一段时间才睡觉。”
江勤建握紧拳头,儿子是他的命,可赵全有却每天深夜骑着改装的摩托车回来,噪声冲天,还在家里闹得砰砰响。
后来他知道,赵全有是在剁辣椒,可他想,什么时候不能做,却偏要在人高考这段时间做,于是故意从赵家那些晒着的辣椒上踩过去。
踩一脚赔了五十块钱,差不多是小半天的收入。赵全有为人凶狠,江勤建和儿子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江勤建咽口水,眼神迷茫:“大家伙都不喜欢这个人。”
陈飞鹰皱眉:“你怎么想到用鱼线杀人?”
“我看新闻上说,市里有个连环割头案,那个杀人的用的就是鱼线。”
他当时就在望东街的钓具店里和老朋友聊天,看到电视上播报的新闻,忽然就动了点难以言说的念头。
锁石巷的巷口倾斜,狭窄,和新闻里描述的条件差不多一致。
于是值班那天晚上,他假称肚子不舒服去厕所,避开监控器,从公司后墙逃了出去,用事先准备好的鱼线,一圈圈勒在电线杆上事先计算好的高度位置。
赵全有矮,他就把线调低了一点,确保纤细的鱼线能命中咽喉。
“我想喝水。”江勤建搓着手掌。
“为什么选这个牌子的鱼线?”
“因为用习惯了。”
“没有其他原因?”陈飞鹰倒了杯水放在他面前,却不让拿:“你再仔细想想,不管想到什么,都说出来。”
江勤建低头看自己粗糙的手指,上面有厚厚的老茧,就算被鱼线勒着,也只有一层浅印子。
他忽然想起另一双手,那双手白皙,光滑,柔软的指腹被鱼线嵌住,鲜红色的血滴落在草丛里。
“我想到了,”江勤建双手交握,有些局促。
那天难得有假休息,他带着鱼竿出去放松,临出门时遇到赵全有又受了一肚子气。他打不过人,只能看着对方扬长而去。
大概是早上吃了点亏,上午垂钓时运气就格外好,连连钓上好几条鱼,见旁边的钓友一无所获,他大方的送了条。两人聊起天,他满肚子的怨愤的说起邻居的事。
记忆里对方似乎笑了笑,然后问他,你知道最近的鱼线割头案吗?
“到了,您下车吧。要是不放心啊,就亲自看着。”大孟拉开车门。他是殡仪馆的主任,人手不够的时候也兼职司机,光头锃亮,映的日光眼晕。
高如兰下车,看见殡仪馆三个字,尖细的高跟鞋在沙子路上擦出一道小小划痕。
早晨的太阳有些冷,血管里流动的血也有些冷。
“小心点。”大孟指挥着人轻抬轻放,看见哪个毛手毛脚的,就是噼里啪啦一顿训。
服务态度不可谓不周到,这几年行行业业都讲改革,就连他们这行的行业竞争压力也比从前要大了。
好赖还有个镇馆的祖宗。
“高小姐里边儿请,”大孟好声气道:“徐老师的时间已经给安排出来了,她一天只接两单,这白天还有一单在前头,您得稍微等等,这追悼会是今晚就安排上呢?还是明晚?”
“今……明天吧。”
“行嘞。”
高如兰目不斜视地往前走,手指甲掐进掌心,不让自己看见那具小小的棺材。
“不管是香烛,花圈,通通都给我按最高的规格来,你们有什么最好的尽管用,不用考虑价格。”
“行,到时候高小姐亲自去过过目,我们这儿是不用次品的。”大孟走到门前,拉开玻璃拉门:“您一个人?”
“今天就我一个,我在这守着。”高如兰道。
大孟见状也不再多问,把明细和馆内的设施位置大致的跟高如兰说了一遍,最后嘱咐道:“高小姐就待在这儿吧,要是饿了,这左边就有个小食堂。有什么事儿就上大厅窗口问问。别的都好说,只是入了傍晚,您可别在馆内四处乱走。”
他笑了笑就走了,隐去旁的话不提。
殡仪馆成日里进进出出的不止活人,乱冲乱撞,遇着什么就不好了。
高如兰坐到招待室的椅子上,用手拢了拢外套,馆内没光照,大概还没到中午,温度低得有些冷,还有股不知从哪吹来的凉飕飕的风,直往脖子上鼓。
有几个工作人员站在外面亭子里说着话,暖光照着,也不算太冷清。大门处又进来了一行人,还没进来,大老远就能听见他们哭哭啼啼的声音。亭子里那几个人也没多稀奇似的,看了看便转开眼,因这景况在殡仪馆内并不少见,是日常。
这哭声持续了好一阵,声音又细又尖,着实有些扰人。大孟亲自迎了出去,领头的男人脸宽眼细,戴着副镜框的眼镜:“人呢,我之前说要那个叫徐黎灵的入殓师,到底给我安排好了没有?”
“王先生,我们已经安排好了,今天就可以开始……”大孟领着乌泱泱一群人进了门。高如兰站起来跟去看了一眼。
在走廊尽头,有一扇黑色的木门。
大孟走到门边,抬手轻轻叩了三下,过了半晌都没动静,那姓王的男人有些不满,刚动门忽然就开了。
一股冷风直直地从门内涌了出来,和着腐败沉朽的气味,王眼镜一哆嗦,害怕的大声叫了句。
“闭嘴。”
一个不耐的声音响起,听到耳朵里,像冷到极点的寒冰。
高如兰有些好奇的朝那望了眼,门缓缓打开了,门后站着一个通身着黑的女孩,乍一看挺骇人,不高,额前覆着蓬蓬松的刘海,脸上戴了口罩,整个把脸遮住了。房里虽然有光,却像一点也照不到身上。
真小,高如兰第一反应,这位徐先生和宋姜说的年龄似乎有些不一样。
大孟连忙迎上去,恭恭敬敬地道:“徐老师,您今天不是接俩单吗,这王总现在已经把人给运到了。”
“现在不接。”徐黎灵走出来,揿下开关按钮,身后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等我吃完早饭再说吧。”
她这个态度,王眼镜一行不满。
王眼镜的女人,一个胖的有他两层厚的婆娘,咂着嘴刚要说话就对上徐黎灵的眼睛。
大孟忙道好:“是该吃早餐了,估计现在鸭油酥烧饼正好出锅呢。”
“嗯。”徐黎灵瞥了他一眼,反手把门关上。
她也没看等在外面的一行人,径直就从他们中间往外穿去,死心眼,走路也走的笔直的线条,每一步距离几乎丈量过,眼瞧着就要往人身上撞,围拦的众人纷纷自觉不自觉地让了道,目送她走过去。
看着对方朝自己走来,王眼镜之前的气势凌人也不知道去哪了,脾气竟然也没发作,老老实实地给让开了条道,胳膊肘撞着身旁的老婆,女人杵得跟块木头似的。
“想什么呢?往旁边让让?”他小声道。
胖女人仿佛如梦初醒,反应过来才看了王眼镜一眼,整个人松了口气。
一摸心口,怦怦跳的直慌。也没顾得上丈夫的责骂,擦了擦额上的汗,嘴里不住嘟囔:“邪了门了……”
对上那一眼,全身跟掉进了冰窖一样动弹不得。
发现自己刚好等在徐黎灵必经的道上,高如兰连忙往屋里缩了身体,看着对方从眼前经过。也不知怎么的,身上突然一阵发冷,她回头看了看,太阳的光已经照进了屋子里,灰尘颗粒在光线里跃动。
“应该是没吃早餐,血糖低吧?”她摸了摸瘪下去的肚子。跟在徐黎灵身后,朝食堂走了过去。
食堂装修的很新潮,窗口设计跟普通的员工和大学食堂一般无二。高如兰食欲不大,想着填饱肚子,还是掏钱买了个豆沙包子和一碗稀粥。
塑料座椅不多,她挑了个空位刚坐下,发现对面的人赫然就是刚才那位入殓师。
徐黎灵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边,她取下了脸上的口罩,用筷子夹着酥油饼一口一口地啃,时不时端起杯子喝一口绿豆粥,细嚼慢咽的。
和外传的流言相反,她不老,反而很年轻,但还是没人知道她年龄多大。她的五官长相说不上十分漂亮,脸的轮廓,眉毛,菱形唇,都生得小小的,唇色殷红,脸白的有些诡异,眼光疏淡,赶人。
把早饭吃完,徐黎灵漱了漱口,又把口罩给戴上了。
大孟很早就吃完了饭,在一边候着,看着时机不错,扯着身边的小伙子走过去。
“徐老师,就是之前我跟您说过的那个不争气的侄子,叫孟涛,初中就辍了学,去学那个什么美容化妆,学又不好好学,现在高不成低不就的,我就想着能不能送到您这儿,帮忙磨砺两天,也能帮您分点力什么的。”
孟涛剃着个寸头,小伙子长得利落精神,眉眼间很有点桀骜不驯的意思,被伯伯拉过来本来还有些不情不愿,可现在脸却有些红,憋着嗓子喊了声“徐老师”。
他被大孟提点过,眼前这个入殓师的奶奶是殡仪馆老板的救命恩人,祖孙两个在殡仪馆里地位超然。而奶奶在前些年已经死了,当孙女的继承了给尸体入殓的全部手艺,是支柱,因此她脾气再古怪,也没人敢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