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2/2)
“朋友,屋顶冷可否下来共饮一杯?”苏玦拢了袖,对着他道。恰逢那小厮提了灯来,见他不知在对谁说话,伸长了手也将灯往那个方向打。
皇族豢养的一众刺客中,章华君是最新编进的,他别的不行,逃命最在行。“哎呀……被发现了,可真是苦恼呀。”他拍拍脑袋瓜子,哈哈哈地一阵笑,五指一翻,“唰唰”数声,扔下几个飞镖立刻脚底抹油,赶紧逃了。
那几个飞镖他扔的十分灵性,嗖嗖得直奔顾玖面门而去。顾玖眼抬了抬,像是将那道冷光锁进眼里,早已看出它的轨迹,只稍稍侧了侧脸,那几枚飞镖便钉入了身后的柱子里。她未料到对方会从她身上下手,大抵是觉得自己最好欺负。虽然也能理解,想来却也有些生气,闷闷得咬了咬牙。
“师父,不追吗?”她问。
“不必了,我知道他是谁。”苏玦朝他远去的方向看了过去,这笑声定是他了,淮南林家三少,倒也为朝廷卖起命了。
“您和他认识?”顾玖拔下嵌进柱子里的一枚飞镖,端详了一阵,却并没发现什么特殊的地方。
“先父的亲姊是他的生母,林苏二家曾也是姻亲。”这叫苏玦忆及了往事,却是不大美好的。他回了头,眼神仍就温温的,朝顾玖伸出了手,“走吧。”她依旧不知将要去向何处,又是去做什么,却盈盈笑着,将手伸了过去。
那小厮此刻已昏了头,一盏灯翻在地上也忘了去扶,忽而刮了阵穿堂风,吹动了苏玦的兜帽,映着昏黄的灯光就露了几分真颜。小厮半瘫在地上,忽就被勾了魂,直勾勾地盯着他看,胸腔里猛地生起一团火,烹油似的炸开了花。竟是个神仙般的人物!
夜深星疏,天上又落了雪,犹如三月里的春雨,细如柳絮,夹着丝丝的冰雨,冷得刺进了骨头。南城已然暗了,门户闭得紧紧的,同黑夜融为了一体,一眼望去,七里长街竟不见半点灯光。
街上巷道虽宽,整条街却被两边豢养鸡兔的笼子占了近半,拿草垛围得高高的,只露出上面一层,挡了过半的风霜。寂静的夜里,不时有鸡犬互吠之声,此起彼伏吵的人难以入睡。
走完这条街巷,苏玦停在了一座巍巍高楼面前,叩响了门前的黑漆兽面门环。顾玖往后退了几步,仰头看去,牌匾几个大字——一窟鬼,漆已掉了一半,旧旧的,看着煞是阴冷。再往上看,八角飞檐,重楼叠宇,颜色也是半旧,边角的一对惊鸟铃已掉了一个。
等了一刻,门后传来老妪的声音,那人不肯开门,先问了句:“谁呀?”
苏玦笑道:“佩姨是我,环璧。”
那门便开了,老妪拢着棉衣,打了一盏油灯护着风,在他脸上瞧了又瞧,分明只见了半张脸却也认了出来,欣喜得发狂,激动道:“是是,是环璧,多少年没见啦?来,快进来,外头冷得很!”
她注意到了苏玦身后的顾玖,却也不惊讶,像是早就知道她一般,目光在她身上扫了几个来回,点点头,慈和地笑道:“都长这么大啦,怎么也戴着面具,怕不是环璧叫的?他呀,总是这样,一有看上的就想藏着,谁都不肯给看。”
能知道从前的顾玖的,数尽天下也不过七人。这叫她觉得亲近,笑眯了眼,甜甜得叫了她一声“佩奶奶”,扶着老妪进门,撒娇似的匡她:“其实是我长得丑,怕吓着别人。”
老妪连连摇头,连说了几个“不”,嘟囔道:“休要唬我老婆子,早些年我曾看过你的,你那会还小,长得灵秀极了哪里会丑?你把面具摘下,给我看看。”说着便要动手。
苏玦已走了一段距离,听见这话便止了步,回身道:“她前些日和人切磋,被人伤了脸。这会正是不能见人的时候,女儿家总是要脸的,你别和她闹了。”
老妪果然停了手,拉了拉滑下去的衣服,躬着背继续走,嘴里直念着“可惜”,“多好的一个姑娘,唉、唉!哪个不长眼的,该剜了他的眼,唉!”
顾玖又去扶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您别气啦,您看我戴着面具多凶啊,以后别人一见我就怕,都不用我出手呢。”
老妪听得大笑,气也消了大半。许是笑得猛了些,她开始咳嗽起来,初时还能忍,慢慢竟变得撕心裂肺,像是要咳出血来。顾玖忙扶着她坐下,苏玦倒了碗茶给她,他似乎猜到了什么,面上有些惊疑,拢着袖问:“你这是……”
老妪喝完了水,瘫在椅子上。几乎是一瞬间,她的眼神竟开始散了,肺里像装了个鼓风机呼啦啦地抽着,人却是怎么也吸不到空气,一张脸憋的通红,划拉着枯瘦的手,拼命得往苏玦身上抓。她振得浑身都在抖,声音却又细又哑,活像指甲在挠石板,“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