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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 草长莺飞(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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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武蕴安现在告诉他们真相…

宗钦伦屏息凝神,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紧张过。

可是武蕴安只说:“大理寺抓人很快的,别发疯了。”

那男的暴跳如雷,又甩了武蕴安一巴掌。隔着这么远,宗钦伦都看见她那半边脸颊红透了。

大理寺来人来得再快也不行了,这男的显然对冯文珺恨之入骨,此刻还被激怒,他身边那几个打手似的人看起来也没一个好货,天知道会发生什么!宗钦伦本来还想等等机会,这下完全等不了了,搬起块石头就从破破烂烂的窗口砸了进去。

屋内的人吓了一跳,立刻冲出来查看,宗钦伦猫着腰绕墙一圈躲过他们。里头的武蕴安迅速想到了什么,趁着超过半数的人都随那公子一起出去查看,迅速起身一头撞在一个壮汉身上,把那壮汉撞得趔趄几步。

武蕴安个子高挑,但身形十分纤瘦,看起来就没什么力气,所以他们只把她双手反缚,随意扔在角落,完全不担心她反抗,却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意外。留在庙门内的几个人一时没反应过来,武蕴安撞完人以后直接冲了出去,他们要拦,竟没拦住!

宗钦伦一把拽过武蕴安,外头的人也迅速注意到她们,两拨人就要包抄过来,这时候寻路而走必是来不及,武蕴安心一横,“跳下去!”

宗钦伦也不知道是往哪儿跳,稀里糊涂被武蕴安带着往边上一滚——

滚进了山坡底下!

那些且要追,但山坡毕竟也是坡,正常人能拿脚走的必然不肯拿脸滚,但走的哪有滚的快呢?两个丫头滚了个七荤八素趴到山坡根底下,宗钦伦连东南西北都没分出来,只知道不能停,一把耗起武蕴安扶住,俩人一瘸一拐拼了命地跑。

跑了不知多久,后头听不见追喊声了,宗钦伦才松口气,找个地儿坐下,给武蕴安解手上绑的麻绳。两人此时都是狼狈无比,虽没重伤,裸露在外的皮肤也都刮花了,衣服头发全乱了不说,还沾满草末叶碎,于是又不得不互相收拾起来。

武蕴安想着法子辨明了方向,她指路,宗钦伦开路,两人使出吃奶的力气往长安城的方向走。

走到半路上,宗钦伦忽然觉得周围景色有些眼熟,旋即想到这是每年清明寒食,冯文珺都会带她来的地方——“义母的墓就在这附近!”

武蕴安没搭腔。她虽不似宗钦伦常来祭拜,但也是知道这地方的,宗钦伦认出来,她自然也认出来了。

宗钦伦道:“咱们去看看义母吧。”

现在要是绕路去扫墓,天黑前就赶不及回城,大理寺的人也未必找得到她们。

可是武蕴安答应了,“好。”

她们半死不活地往苏令瑜的墓地走。

苏令瑜生前对自己的身后事几乎没有任何特殊的交代,墓地的位置还是冯文珺和苏细薇商量出来的。因苏令瑜到底是长安人士,她们思来想去还是把她下葬在长安城郊,远离人烟,且对苏家祖坟不屑一顾,自成一室。

这地方偏是偏,风水确实好,宜人得很。宗钦伦和武蕴安在苏令瑜墓前坐下来,都感到松了一口气。

她们临时起意,不过是来看一眼而已,没带任何祭拜的东西,只能对着苏令瑜的墓碑发呆。

先姊苏公令瑜之墓

当日是以苏细薇名义立的碑,碑文年年描红,字迹常常如新。宗钦伦脑子一热想来,来了又不知道干什么,百无聊赖揪砖缝里钻出的草。

武蕴安伸手摸了摸碑文。

“我小时候其实见义母见得很少。”

一听她提起苏令瑜,宗钦伦耳朵竖了起来。

因为跟武蕴安关系不大好的缘故,她从小到大听过许多人记忆里的苏令瑜,唯独没有好好听武蕴安描述过。

武蕴安静静注视着墓碑,开始回忆某些事情。

“义母去世的时候,我没有来,现在想想,我当时也没有觉得伤心,只是很遗憾,世上又少了一个认真听我说话的人。宗钦伦,你知道能让人认真听自己说话,是一件多么难的事吗。要真情,要耐性,抑或是要足够的地位与权力,哪样都不容易。”

宗钦伦搞不懂她这话什么意思,“认真听人讲话不是礼貌吗?要是对方不听的话,完全就是他的问题吧。”

她几乎从不琢磨这些事情,不明白武蕴安在苦恼什么。

武蕴安没有回答她,而是自顾自说了下去。

“我是怎么成为她的义女的,想必你也知道,你也在为这件事不痛快我。我父亲只是暂时用我来结盟,实际上并不希望我真的和义母走太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我就很喜欢她,很想跟她说话。不过我那时候太小了,很多时候,都是被家里大人带着拜见她,在那种场合,我知道我得装作跟她不熟,她也很心照不宣。我起初很喜欢这种配合,后来觉得有点厌了,不过好在接着没多久她就死了。”

宗钦伦觉得她这话说得特别怪,但想不明白到底是哪儿怪。

“其实你完全没必要讨厌我,因为我其实一直很羡慕你。”

武蕴安这句话一出口,宗钦伦第一反应是要反驳,但等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以后,宗钦伦傻了一下,“羡慕我?…你?羡慕我?”

她觉得很不可思议。

“你脑子比我聪明,学什么都比我快,连昭容娘娘都喜欢你,你小时候还被义母抱过,你连长相都比我好看,你有什么好羡慕我的?”

“你果然是这样想的。”武蕴安冷笑了一下。她冷笑是不出声的,但脸上会留下嘲笑的痕迹,这一笑就又变回宗钦伦熟悉的那个讨厌鬼。宗钦伦有点气,觉得她是在诈自己,但到这份上她也不怕丢脸了,破罐子破摔道:“对!我就是哪里都不如你,你高兴了吧!”

她越想越委屈。

“可是,生在谁肚子里,也不是我可以决定的,但凡冯姨是我亲娘,我都不至于哪里都不如你吧!武蕴安,你就是投胎运气比我好!”

她真是这么想的。

跟其他养父母不同,从宗钦伦记事起,冯文珺就不断告诉她,她不是冯文珺亲生的。

她当然也会对自己的身世有所好奇,期盼自己像传说故事里一样,有个非同寻常的母亲。

但结果自然让她大失所望。虽然冯文珺每每提起宗七娘,都在用一种赞赏和惋惜的口吻形容她,说她当年和苏令瑜是怎样的交情,说她这人看似瘦弱却有多大的能量,连苏令瑜都熬不过去的千里流放之路她都没病没灾地走完了云云…但宗钦伦毕竟已是个有主见的少年人了。

这些修饰,都改变不了她亲娘只是个寻常农妇的事实,能跟苏令瑜搭上关系,也完全是运气太好,在流放路上遇到了贵人而已。

宗钦伦时常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是。

如果冯文珺是她亲娘就好了,或者大胆一点,苏令瑜是她亲娘就好了。

这样,哪怕她仍然处处不如武蕴安,也完全不必自卑。因为她有那样一个光彩照人的、能把所有人都比下去的母亲。武蕴安是苏相义女又怎样,又不是亲的…

宗钦伦暂且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些想法受了外人多大影响。

冯文珺跟苏令瑜一样,一辈子没成婚,没有生儿育女。不少人因为这件事,对她是有算计的。

希望冯文珺家宅不宁的人,希望冯文珺老老实实找个男人嫁了相夫教子别跟他们抢生意的人,以及希望通过拿捏宗钦伦来吃冯家绝户的人…数不胜数,都用各种伪善的皮囊接近着宗钦伦,让她觉得自己不是冯文珺亲生的,又是个女孩儿,在冯家朝不保夕。

也是苏令瑜坟头冒青烟,宗钦伦缺心眼是缺心眼了点,但仍然是个善良正直的孩子,这种品质比聪慧的头脑更能让她避开不怀好意者的诱惑。

她没有做出任何伤害冯文珺的事,但不可避免地为自己的尴尬身份烦躁起来。

然而武蕴安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

“你不觉得自己比我幸运很多么?”武蕴安道:“你就算什么都做不好,一样是冯姨最疼爱的孩子。”

宗钦伦愣了一下。

武蕴安转头看向苏令瑜的墓碑,神色淡淡,“可我,如果书读得不好,如果对外交际不够出色,如果不能让长公主和昭容娘娘喜欢我,我就会一文不值,被父亲嫁给他要巴结的那些僚属。我必须做得比谁都好,才能像你一样,较为自在地活下去。冯姨确实对我很好,但每次你跟我争抢,她表面训斥的是你,但实际上帮的难道就是我了吗?”

武蕴安这辈子看得比谁都清楚。她虽然不是苏令瑜亲生的,却在这些窥破人情的事上,跟苏令瑜出奇地相似。

她不恨任何人,但她总是要羡慕的。

这些事宗钦伦从来没想过,她沉默下来,然后开始抓耳挠腮。

最后,她一把拽过武蕴安,给苏令瑜的墓碑磕了三个响头。

真是三个响头,梆梆响,武蕴安都要晕过去了。

“义母在上!今后有萋萋一口吃的,就有武蕴安一口喝的!她那个死鬼阿耶要是让她嫁人,我就让她做寡妇!义母在天有灵关照我俩,这辈子都能跟你一样做出一番大事业,就算做不出大事业,也不用给男人洗袜子换鞋!不用给任何人洗袜子换鞋!”

武蕴安真的要晕了。

天将薄暮,冯文珺收到勒索信以后,立刻把送信的人抓出来绑了送官,召集手下所有工人漫山遍野地找人,大理寺也忙了个够呛。

武蕴安和宗钦伦体力不大够,吃了前几天清明节上给苏令瑜的贡果,互相挽着手,朝家的方向跋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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