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四章(2/2)
\"陆明远?朕记得并不与你相熟啊。\"我将狼毫重重拍在笔架上,墨汁飞溅,在\"有容乃大\"的字迹上晕染出一片狰狞的黑斑,\"你与寡人渊源何在啊?\"我的声音冷若冰霜,带着上位者的威压。
陆明远缓缓抬头,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那神情竟不似面对帝王,倒像是老友重逢。\"在下祖上与梁山有渊源,便是和陛下有渊源。\"他的语调轻柔婉转,却字字如惊雷,在寂静的殿内炸开。
我摩挲翡翠扳指的手指骤然收紧,一股寒意从指尖蔓延至全身。梁山,那个承载着无数血雨腥风、恩怨情仇的名字,仿佛被他唤醒的沉睡巨兽。殿外乌鸦的啼叫划破长空,惊得檐角铜铃剧烈摇晃,发出刺耳的声响。
\"在下的爷爷是陆谦。\"他见我神色微动,不紧不慢地补充道,\"与梁山上的豹子头林冲相熟。\"
陆谦二字如同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直直刺进我的心脏。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个在东京城的雪夜背叛兄弟的身影,那把刺穿林冲信任的尖刀,还有山神庙前冲天的火光,都在脑海中一一浮现。
甚至我又看到了征讨方腊后,林冲一脸惨淡愁云的样子。
\"你是有事要面呈吗?\"我抓起镇纸狠狠砸在案上,震得砚台里的墨汁四处飞溅,\"寡人可没什么闲工夫陪你说一些陈年旧事。\"我的语气中满是不耐烦,内心却翻涌着惊涛骇浪。
陆明远非但没有被我的怒火吓退,反而向前半步,长衫下摆扫过冰凉的金砖,发出沙沙的声响。\"在下只是想看看——\"他顿了顿,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在我玄色龙袍上的金线蟠龙间游走,\"从一个梁山匪寇做到大宋异姓王,最后出使大理用一场兵变成为大理国皇帝的人,究竟长什么样子?\"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头。我死死盯着他眼底跳动的火焰,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
笑声在御书房内回荡,惊得梁上栖息的燕雀扑棱棱乱飞,仿佛要逃离这充满火药味的对峙。
\"那没见朕之前,你认为朕是什么模样啊?\"我端起茶盏轻抿,滚烫的茶汤在舌尖化作苦涩,却压不住胸腔里翻涌的复杂情绪。
陆明远背着手,在殿内悠然踱步,指尖轻轻划过墙上悬挂的《洱海图》,仿佛在丈量着这座宫殿的秘密。\"在临安城的茶楼酒肆里,说书人讲您带着梁山旧部,乘着楼船从东海杀进长江。\"他突然转身,眼神如刀,直直地刺向我,\"说您血洗临安城,连皇宫金銮殿的蟠龙柱都被染成赤色。\"
我捏着茶盏的手青筋暴起,往事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当年金兵兵临城下,我念及故国之情,亲率大理国一万勇士与宋军一同守卫临安。战事结束后,我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便提前启程回大理了。只是没想到宋孝宗赵昚亲自追了过来,这也是我与他见的最后一面。江风卷起他的明黄龙袍,如同天边翻涌的云霞。可如今,在市井的传言里,这一切却变成了我劫掠皇城的罪证。
\"还有更有趣的。\"陆明远拾起案上我未写完的宣纸,对着阳光细细端详墨迹,仿佛在审视一件稀世珍宝,\"说您在洱海畔建了座'忠义堂',堂内供奉着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日日与匪寇旧部歃血为盟。\"他突然将宣纸狠狠撕碎,雪白的纸屑如雪花般纷纷扬扬落在我脚边,\"这些传闻里,陛下可不是什么明君。\"
御书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碎纸落地的簌簌声,如同死神的脚步声。
我望着这个胆大妄为的书生,忽然想起林冲临终前的遗言:\"这世道,清白二字最是可笑。\"或许在南宋百姓眼里,我这个从草莽中崛起的帝王,本就该是青面獠牙、嗜血成性的模样。
\"所以你千里迢迢来此,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我缓缓起身,龙袍下摆扫过满地碎纸,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还是说,你背后另有其人?\"我的声音低沉而冰冷,暗藏着随时可能爆发的怒火。
陆明远整了整被风吹乱的衣襟,躬身行礼时,那枚青铜令牌在他腰间轻轻摇晃,仿佛在诉说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在下不过是个听书人,今日有幸见得真人,也算圆了多年夙愿。\"他直起身子时,嘴角勾起一抹神秘莫测的笑,\"只是不知,当大理百姓听闻陛下的'梁山往事',又会作何感想?\"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离去,留下满室的狼藉与我久久无法平息的思绪。
看来这是在俞法晨那里没有拿到想要的,跑我跟前来威胁我了。人老了还真是越来越在乎名声了。
只是这次,我很淡定。我相信在大理国的子民心里,我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