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始(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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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珣很清楚自己在做梦。
一回生二回熟,三次四次做同样的梦,她能把这梦正过一遍反过一遍,掰碎了揉吧揉吧,把每处细节都清清楚楚地记下来,再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一遍。再者,这光怪陆离的奇梦是她脑中除了这一年来的记忆之外唯一类似“记忆”的片段,勉勉强强也能算是她空荡荡的脑袋中重要的一部分。
日光锋冽,云雾环绕四周,脚下依稀可见山峰连绵。一抹黑影自雾中冲出,正正晃过她的视野,不需她掌控,身体已动了起来,似利箭离弦疾飞,直往那影子射去。
霍珣却像个寄住在这身体里的外来客,无动于衷地观赏它的一举一动。感受着手心一重,已将一条乌黑狰狞的带刺长尾抓在了手里。
云雾骤然散开,一只似蛇似龟的异兽盘踞峰上,粗长巨尾叫她抓在手中,红色的裂纹自她抓住的地方蔓延开来,痛得那异兽挣扎不止。
抓着这么一只庞然大物,霍珣自己也是痛的,但痛了那么多次,留下的只有种带着无奈的乐呵。她手心里仿佛烈火烧灼,心里却还在感慨这异兽长得十足诡异,放在人间怕是当宠物都没人要。
霍珣在这边乐呵,梦里的她却是动作不停,单手捏诀,口中念念有声,不过须臾,半空之中龙吟大作,绯色长刀自天而降,化作晶亮赤芒,径直扎入受制异兽的脊背。
厉吼阵阵,地动山摇,紫红的鲜血扑面而来,溅了她满身满面,霍珣看着自己的皮肤亦叫那血染得乌紫一片,皮肤之下青筋暴起,无奈地苦笑一声。
再然后,浑身一痛,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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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元五十四年,春。
霍珣又一次在她的破草庐里被梦给痛醒过来。
搭得难避风雨的棚子漏下几束光,把这简陋不堪的小破地方照得平添几分暖意。她拖着做了个梦就仿佛被马车碾过的身体从床铺上挣扎起来,下床给自己倒了被茶。
时辰还早,她喝着杯里的凉茶,眯着眼享受难得的闲暇时光,欣赏着自己简陋的栖身之处——虽然破破烂烂,但胜在自然无害,上能夜观星象,下能看草看花,空气清新。半破墙壁上还挂着她的长刀绯絮,阳光之下折出一道粼粼赤光,很是好看,也能算是风景一道。
浑身的痛来得快也消得快,不过半盏茶时间,她就完成自愈,没事儿人似的把被子一放草垛子一踢,拿上刀出了门。
当今天下如同沸水烧汤,乱的明明白白。殷天子一家将这天下分封而治防着各地作乱,却没能防住自家出的败家子。国力衰败,很快失了威信。大好的河山,全成了外姓人争抢的地皮。而霍珣就是在这战争场场里夹缝求生,稀里糊涂活下来的一个怪胎。
怪在何处?
在于她那从不改变的奇妙懒散。
她明明没了记忆,却也不急着去找。日子该怎样过就怎样过,一挑门帘,脚还没迈出去,便先打了个哈欠,叫。再一抬头,瞧见了个陌生的身影。
她这一哈欠打得两眼雾蒙蒙,一时之间竟有些看不清这人的面目。待她眨巴眨巴眼,把那层水雾尽数眨散开来之时,那人已经到了她的三步之外。
或者说,是两人。
霍牛儿带着一副快要哭了的表情,牵着他那当兄弟养的老牛,缩手缩脚地躲在这霍珣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后头。而这陌生人一身白衣,看起来清清瘦瘦的一人,仔细看去,面容之俊秀,在霍珣摸爬滚打十几年见过的人中可称最佳。
当然,霍珣的眼神没在这人的好容颜上久留,只轻轻一晃,又在他腰间的剑上轻轻扫了扫,便若无其事地收了回来。她没开口,先将刀挂回背上,方行了一礼:“这位公子看起来面生,不知今日入山有何贵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