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2/2）

冯湘桂没有回话，像是睡着了。

程绍博走过去拉妹妹的手，对冯湘桂说，“妈妈，叔说让你带心子去医院。”

“不去了，”冯湘桂的声音微乎其微，“你们三个妈都抱到你们会走路。”冯湘桂紧紧抱着程因心，“心子满月后妈就很少抱她了。妈得再抱抱她，不然她要怪了。”

“以后再抱，”看着冯湘桂丢魂似的，张大嫂觉得不能再耽误时间了，伸手去抱程因心，“孩子治病……”碰到程因心冰凉的手臂，看到她苍白的脸和发白的唇，张大嫂“要紧”说不出来，反倒“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苦命的孩子啊。”冯母哭了。

冯绍博冯绍琳冯绍清也都哭了起来，逼仄的小屋内一时哭声四起。

张秉诚问他爸，“为什么大家都在哭心子还不醒？”

张父拉了拉他的手摇头示意他别讲话，他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可能是想到还没和爸妈投诉程因心下午扇了他两巴掌，觉得委屈，也咧嘴哭了起来。

夜渐渐退去它的冰冷和黑暗，太阳从海平面升起，阳光又开始普照大地。

“妈妈，热。”程因心推了推冯湘桂。

冯湘桂受了惊，一抖，差点抱着程因心从床上滚了下去。反复确认程因心确确实实活着之后，她腿一软坐在了地上，把脸埋在膝盖里，抖着肩膀，也不知是在哭在笑。

之后，程家一家老小都不敢大意。冯湘桂给所有人都下发了任务，共同监督程因心。程绍博负责不让程因心踏出家门一步，程绍琳负责不让程因心吃喝生冷的东西，程绍清则负责不让程因心在大夏天里脱掉加绒的衣服。程因心几次三番试图反抗逃脱，均被及时制止并上报中枢。在冯湘桂的威逼利诱外加变形恐吓下，程因心只能乖乖听话。

冯母和村里老妇们话家常的时候聊到程因心的事。老妇们一致认为这是邪灵上身，并给出了驱邪妙方。她们说邻村有个庙在这方面特别灵验，还列举了某某某以论证其观点。冯母对此深信不疑。就在当天午后，趁着孩子们午睡，她锁了门，来回走了三个小时的路，给程因心求来了一沓“灵符”。在此后的半个月里，程因心一日三餐，定时定量，喝这些“灵符”烧成的灰泡的水。冯母说，这是灵药，不能不喝。

半个月后，程因心终蒙大赦，重见天日，出门找张秉诚玩儿去了。

所谓祸福相依。此次生病，虽然险些要去程因心小命一条，却也为她在她大哥的世界里打下了江山半壁。程绍博以前嫌弃程因心小不懂事，不爱带她一起玩。可自从他看见程因心“死而复生”，心里对她那是无限崇拜。他坚定不移地认为他这个妹子是个神人，比电视里的那些大侠牛逼多了。大侠受伤了还要包个扎喝点药运下气疗下伤，他妹子死了都可以活过来，还不用打针吃药。那天他在学校学古诗，老师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写出了野草强大的生命力。野草本来死了，春风一吹又活过来了。

他晃着腿，满脸不以为意，心说：“屁！我家心子死了都可以活过来，这些野草活过来还要春风吹一吹，有什么好说的。”

“程绍博，你来背一下这首诗！”

程绍博的腿晃得太厉害，椅子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他当时年纪实在是太小，还不懂得，在老师面前，得意也好，不以为意也罢，都是在蔑视老师的权威，是万万使不得的！

背就背！我早就会了。程绍博站起来，自信满满，大声背道：“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心子死又生……”

全班哄笑，他被罚抄这首诗一百遍。

可这丝毫不影响程因心在他心里的高大形象。回到家后，他往自己头上顶了一张小木凳子，又找了床单把程因心裹起来，说：“心妃，朕封你为皇后。以后，朕的天下就是你的天下，如果谁让你不开心，朕就下旨，抄他九族。哈哈哈……”

程因心被她哥的笑声瘆得心里慌慌的。然而以她有限的看电视经验，她知道，除了皇帝之外，皇后是最厉害的。所以她有样学样，对“皇帝”行了个跪拜大礼，扣首说道：“谢皇上！”

程绍博笑得更加惊天动地了。他没想过程因心能跟上他的节奏，毕竟她才两岁。

他心想：“心子果然是神人！”

不久之后，暑假来了。这是上学后的程绍博最喜欢的时段，这意味着他不用写作业，而且除了吃饭睡觉，其它时间他都可以在外面，上山打鸟，下水摸鱼，怎么开心怎么玩。更让他开心的是，这次他可以带着他的“皇后”一起。在程绍博不厌其烦地炫耀之下，他的同学玩伴没有一个不知道他有一个比金刚葫芦娃还神奇的妹妹，都盼望着和她一起玩呢。

然而暑假过后，程因心就不愿意和她哥一起玩了。

八九岁的男孩们满村跑，那速度可不是短腿的程因心能跟上的，而程绍博又是玩起来“江山美人”全都可抛诸九霄的“昏君”，经常是程因心还没出发，他们就结束回来了。程因心觉得无趣。这是原因之一。

上山爬树时，一群男孩咻咻两下就到树上，程因心还站在树下不知所措。程绍博善解人意，知道这对他妹来说宛如登天。有一次，他想了一个“好主意”。他让程因心骑在他的肩膀上，然后他带着她一起爬。然而，程绍博心好却不自知。他不知道自己爬树的时候肩膀摆得跟荡秋千似的。爬到一半时，程因心实在抓不稳，翻了个跟头做起自由落体运动来，着陆还摔破了膝盖，鲜血直流。程绍博一看，心想这对他妹子来说不算什么，他家心子可是神人！于是骄傲地对他的一群兄弟说：“你们看，心子流血了都不哭，神不神奇？”程因心己两年的生活阅历告诉她，她哥不是好人。这是原因之二。

下水摸鱼时，程绍博忽略了他妹妹才两岁的事实，一把提起不敢下水的程因心进河。涨潮时，程因心喝了一肚子的水。后来程因心想，在海边长大的她怕水估计就是拜他哥所赐。可是在当时，她只是认为和她哥玩太危险了。这是原因之三。

当然，还有原因之四之五之六……看着镜子变得比张秉诚还黑的自己，程因心毅然决然抛下“一国之后”的荣华富贵，去和张秉诚过老百姓粗茶淡饭的生活。

程绍博因程因心跑去和张秉诚那个黑不溜秋的小孩一起玩而不和他一起而生气了好多天，期间还跑去吓哭了张秉诚两次。后来他突然记起他妹妹也才两岁多，这才消了气。而且从那之后，程绍博有好吃的好玩的都会大部分留给程因心，可是这又便宜了张秉诚那小子。就这样，他怀着别扭的心情小心翼翼地尽着自己最大的能力履行着自己的承诺。长大后的程因心觉得自己和大哥的关系一直很疏远，并把这归因于程绍博比她大了六岁。但其实是她忘记了，忘记了自己曾是程绍博童年和少年时代唯一的“皇后”。只不过后来分开了，时间和距离划开了他们的世界，他们才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