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重云水(2/2)
“掌柜的,我们的确向你隐瞒了部分家世。我们本不姓童,我们父亲是西燕商人,因招惹了西燕丞相而家破人亡。我们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我们不敢在西燕待着,就跑到了北景来……”说着说着,童溯竟涕泗横流。
赵缵似有所动,细细一思量,冷静道:“你们也太瞧得起我们天水楼了,竟认为我们有能耐和西燕丞相抗衡?”
“我们……我们没想那么多,我们只想讨口饭吃……”童溯慌忙摇手道。
“我既知道西燕丞相是你们仇家,怎敢再收留你们?”
童溯童洄一左一右抱住赵缵的脚,又一番戚戚哀哀的哭诉。像是落水者死命抓紧岸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赵缵扭头,不愿去看他们,又继续道:“景囯那么大,江南水乡一带最不缺茶馆酒肆。你们来景国若真只是为了躲避仇家,讨口饭吃,为何偏偏要来京城?京城多权贵望族,其中不少与西燕往来甚密,你们来京城岂不更容易被发现?纵然权贵们不知你与西燕丞相是仇家,你们西燕人的身份还不够让他们起疑?你们若做个街头乞丐,或许不会有此忧。可你们偏偏要来天水楼端茶送水,天水楼在京城也是百年老字号了,时有达官贵人聚于此饮酒议事,你们就敢保证你们的行为举止与汉人无异,不会让他们起疑?若有人借此大做手脚,你们一旦被冠以细作的身份,连累的是整个赵家!”
听到此话,童溯的不平之气不减反增:“我们如何不敢保证我们不会让达官贵人们疑心我们身份?你赵掌柜又花了多久时间才发现我们是西燕人?”
赵缵哑然无语。
“废话别多说了!拿了钱就赶紧走!”随川不耐烦地赶人。
“赵缵,日后不要后悔今日赶走了我们!”走到门边,童洄猛回头,脸上露出阴恻恻的笑。
天已被晕染成了浓墨色,灯火阑珊,连寥落的白墙,都被夜晚吞噬。赵缵翻来覆去在床上,空看一望无际的漆黑。
我们本不姓童,我们父亲是西燕商人,因招惹了西燕丞相家破人亡。
赵缵,日后不要后悔今日赶走了我们!
一句句,一声声,纷纷化作他心头缠绕的麻,剪不断,理还乱。
如若他们的身世背景是真实的,他们因何一开始不大大方方地讲出?甚至随川都撬不开他们的嘴?若是因害怕被赶走,怎么今日他一问就让他们和盘托出?是因无论怎样都会被赶走,便无所畏惧吗?
不该。赵缵下了判断,翻了个身,又想:童家兄弟口述的身世若是真的,他们多告诉一个人就代表着多了一分危险。京城能讨口饭吃的地方,不只天水楼。他们实在没有必要为留在天水楼而给自己制造危险。
如若他们的身世背景是他们捏造的,他们却敢牵扯出西燕丞相,只怕来头不小。
他赵缵,有什么本事被那幕后之人看上?
次日侵晨,京城的天空飘起了绵绵秋雨。往日天水楼前那条缥碧色的江,被漠漠阴云遮蔽去了生机,蓝灰蓝灰的。偶有暗风匆匆而过,掀起一江丑陋的褶皱。
沈存高的眉头,也如这场雨连日不开。
“郎主,您怎么了?我看您从一个月前开始天天早朝回来都皱着眉头,今日休沐依旧如此。有何烦忧之事,可否说与妾身听?”沈存高前脚才踏进沈府门槛,罗姨娘便殷勤地迎上来。
然,罗姨娘的“好心”,却并未换来好报。愤怒的沈存高一甩衣袖,就教这美人与满地的尘土亲密作伴。
睹见罗姨娘的狼狈样,两旁几个姨娘丫鬟掩唇而笑,被罗姨娘一番怒斥威吓后才悻悻地封上嘴。
一路走至正厅,才见沈存高呷了一口案上的茶水,清脆的响声就忙不迭地响起,那质感胜玉的白瓷已被摔成一地狼藉。
立刻有仆从进来清理,其间不敢抬头看沈存高一眼。
“去!”沈存高一手敲在案上,雷鸣般的声响下忽而吩咐他,“把大郎和二郎叫来!”
那仆从怯怯地瞄了沈存高一眼,只弱弱道了一声:“诺。”
沈恪传的居所离正厅并不远,很快出现在了父亲面前。他端的,是大摇大摆的姿态。腰系的月牙形玉佩前后晃动着弧度,像摇摇摆摆的秋千。沈存高眉头一皱,终未说什么。
父子二人共同坐于正厅,静默无语,待香炉里一炷香燃尽,仍不见沈恪先的身影。
“怎么回事!”沈存高今日心情本不算好,这一番,自是火上浇油。
仆人慌忙跪下:“小的这就……去……把大郎……不……去看看大郎……如何……”
“带我去!”沈存高冲那仆人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