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城墙上公主玉魂销（2/2）

他静静地看着她，没有任何的表情和言语。

他看见她站在高墙之上，凤冠霞帔，依旧明艳惊人，身上却多了份他之前很少见到的盛气和傲然。她在他面前总是温顺柔和的模样，以至于他都快忘了，她本就是金枝玉叶，本就有着不同寻常的气度和风华。

一阵冷风吹来，刮在魏如殷的脸上，刺得她面颊生疼，红袖之下紧握的拳头已经泛白。她松开手，一阵酥麻感从手肘传入手心，掌心似有千万蚁虫叮咬。抬头看了看天幕，最后那片余辉也即将消失不见了。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诸侯危社稷，则变置。牺牲既成，粢盛既洁，祭祀以时，然而旱干水溢，则变置社稷。”

“今日国亡，社稷犹在。君主既死，吾何所依。今王族之尊，践踏于足履之下。既为王女，势守魏氏尊严，何能苟利一人之生，罔顾宗族蒙羞。”

洪亮而坚定的声音震慑了在场的所有人，他们似乎并没有想到，这个公主会以殉国的方法结束她的一生。

他看着她冷静镇定的模样，窈窕纤细的身姿在风中微微颤抖，口中说出如此郑重的话来，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沉重。

魏如殷说完这段话，总算是舒了一口气。再看城下的公子，依旧神色如常。她嗤笑一声，从城楼上一跃而下。

冷风中夹杂着冰冷的雪花，打在她的脸上，一触到皮肤便温化成水。她听见了呼啸的风声，楚昇的哀吼，还有魏国士兵的呜咽之声。她瞟了眼远处的周晏，却出乎意料地看见了他眼中的惊诧。

她今日卯时便开始起床梳妆，心中满是欢喜，想着自此便能做他的妻子，从此能够同他举案齐眉，白头到老。可是上天跟她开了个极大的玩笑，今夜戌时，她从城楼上跳下，她的丈夫骑着马立在城下，看着她坠落在地，神情自若。

跌落在地上时，五脏六腑都是撕心裂肺地疼，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要凝固了，她能感受到，生命在逐渐地流逝。

周晏看着那抹红色的身影自空中坠下，向一只翩飞的蝴蝶被折断了翅膀。他原本抱着大雁的双手倏地松开，怀中的大雁却突然挣脱了绳子的束缚，向空中飞去，发出阵阵哀鸣。

他的手在不停地颤抖着，面容也越发地苍白。他翻身下马，死死地看着不远处那落在地上的人，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却觉得呼吸越发困难，空气越发稀薄。他看见她半眯着眼，眼中充盈着泪，嘴角的血顺着下颌流下，皮肤比雪还要透明，似乎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殷红的血液渗入了积雪之中，入目便是一片鲜艳的红。他分不清是血，还是她红色的衣裳。

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魏如殷隐约看见自己的眼前出现了一双黑色皂金马靴，一双冰冷的手覆在了她的脸上，鼻尖是熟悉的清冷梅香。这味道让她觉得十分心安，索性闭上了眼，沉沉的睡了过去。

庆元十五年腊月初十，魏国亡。

很多年后，魏如殷的名字被载入史册，供世人传颂和景仰。他们赞叹她的高风亮节，也钦佩她的国家大义。这样的女子，若是个男儿身，指不定会创造出怎样的传奇。

可是没有人知道，她其实并不想死，也并不想以身殉国。她也想好好活着，好好地和自己的夫君白头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