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判（4）（2/2）

她的声音低低沉沉，一如既往不掺杂任何生气。花不如轻轻抿唇，未作回答。

赵生庭院的洛阳红常年不败，是因为什么？

——花不如既然能查出窦靖夷转世，定不会不知道崇明碎玉这妙物。

——她从黑市重金淘来碎玉，凝结璇玑的魂魄，埋在牡丹中，又搁置门口，故意让爱花如痴的赵老爷瞧见买下。

那些痛苦的事，她已经悉数告之与璇玑，等璇玑苏醒，不堪回首的回忆会在灵魂深处发酵，逐渐酿成一碗苦涩辛辣的封喉酒。而赵文彬便是饮酒人，这是他前世欠下的血债，今生必须偿还。

赵生来讨喜儿时，花不如便知璇玑醒了。不过万万未料到，璇玑下手迟了，赵文彬反倒被铁怀恩抢先杀害。

但他行凶的目的是为复活妻子晚|娘，与自己与姑娘都是可怜人，倒可原囿。

她笑意愈发浓郁，周涣嘿然，雨师妾打破沉默：“不恨。”

花不如怒目道：“你说什么？”

“她不恨。”雨师妾斜睨，“听清了？”

璇玑确实认出赵文彬，是恨过，但赵文彬只是无辜的转世，前世的债，璇玑选择放下。

赵文彬爱花如痴，璇玑初次显灵时，他吓得不轻，天真地以为是花神下凡，于是对那株牡丹愈发尊重疼爱。这一世的他对她的真心不假，璇玑到底原谅了他。

后来，赵文彬又询问如何救她出来。

璇玑道：“我肉身已毁，真要我出来，得找个面上有痣的姑娘。”她笑时，眼角三滴水红色的痣随笑意微微牵动，像冬日中雪枝上的一点红。

她是玩笑话，可没想到赵文彬竟然当真找了个面上有痣的小姑娘。璇玑无奈，只得附身，但因法力低微他人之躯壳用起来分外生疏艰难，安慰道：“这具身体我用起来怪得很，也不愿为了你我一己私欲而牺牲一位姑娘，我仍是在牡丹中，每日都将之细细照料，十五那日我是会出来的。”

赵文彬只得送喜儿回去，可回来便撞上铁怀恩。铁怀恩错手杀了他。他倒在花坛边，血流了一地，浸透牡丹的根。

“……我……”花不如倒吸冷气，“我怎知你是不是胡诌诓我？”

云袖一挥，雨师妾手里多出一株尽态极妍的牡丹：“你可识它？”

从周涣这看，这是朵已枯萎的牡丹。可从花不如的视角看，却是一朵尽态极妍的盛世牡丹。

“那个负心汉这么对她，她还执迷不悟！”花不如坚守不住，笑容破冰般露出扭曲的模样，扑来要夺牡丹。

“我既可使它死而复活，便知前尘旧事。”雨师妾身形一闪，掌间带风，花不如摇晃几下，轰然倒地。

雨师妾冷漠地望着她，随后走往榻边，抓过喜儿的手腕搭脉，语气不带一丝情感，道：“璇玑已魂飞魄散。”

碎玉得了凡人心头血的滋养，登时邪力大增，但力量太过强大，竟发生反噬。璇玑的魂魄被撕得七零八碎，只余几缕栖在喜儿身中，这也间接促成喜儿会见到二十年前的陨落。

而那晚的喜儿问周涣问题，已是璇玑强弩之末，她借喜儿之口问世人一个问题，在问完后，永久睡去。

“……”周涣凝视那株已经枯萎的牡丹，心中有一个疑惑——窦靖夷可是真如《牡丹判》中那般负心。

雨师妾不置可否：“史上璇玑被送走当夜，鬼粥族夜袭翫月野，窦靖夷马革裹尸，永垂不朽。”

边陲关山埸，朔风凛冽。一泓冷月之下，狼鸣四起，窦靖夷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帐中，借着烛火，拆开信。

信里说，他最近不回信，她担忧他，特来看看，不出意外，廿二便至。

一抹清俊无奈的笑意漫上窦靖夷嘴角。前方战事告急，戎马倥偬，触及利益，鬼粥拿着拼命的力气抗争，父亲与叔叔赶来支援他，但也并不见好，他起初还能写一写信，近来供他写信的时间越来越少。

璇玑被送来，昏睡不醒。窦靖夷紧紧握住她的手，轻轻点过身上伤痕，小心翼翼地擦拭伤药，不敢想象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但他不能表达片刻的关心，在璇玑醒后，就要假装漠不关心的样子。这是能保护她的最有效的方式。

都说窦家世代忠烈，可忠烈二字，来之何易。而为人臣子，最忌讳功高盖主。京城来了一支铁骑军队，说是支援。其实，父亲和叔叔都知道，容玄觊觎窦家手中兵权已久，窦家的血是该放一放了。

夜晚时传来急报，鬼粥军队突袭。

刀光剑影，狼鸣四起，似在悲鸣。脸上的血是敌是友，他已分不清。

混乱之中，裨将来报，说粮草着火，营帐走水，火势汹汹。

窦靖夷抬眸，果真大火滔天。

大火能照亮天幕，那能否照透眼前的混乱？

这场仗注定败北。

他手里拿着两件物什，一件是书信，一件是头花与玉钗。当年青芜园里璇玑碎了的那朵玉石牡丹，被他一点点粘好珍藏。

他走后，朝廷会为他书写丹青，言窦家满门忠烈，窦靖夷于翫月野一战马革裹尸，青山不朽，追封大将军。

他这样想着，捧着这两样东西，义无反顾地走进火光。

只是这些……

雨师妾冰冷的手指点上昏睡的喜儿的额头。

只是这些，不会有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