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牝鸡司晨(2)(2/2)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你我之间也有这种令人厌恶的礼节?”胡萱仪静静地望向他,平静的眼中暗藏翻涌的情绪,“我不需要你对我如此多礼,让我觉得你是刻意与我疏远一般。”
“我没有别的意思。”元怿微微一笑,澄澈的眼眸中倒映出她的身影,“我只是想通过这个表达我的谢意。你也知道,彭城王是我的皇叔,他向来很看重我,但他被构陷至死之时,我却无能为力。京兆王与我自小手足情深,但他被逼迫造反乃至最后身死之时,我也无能为力。我连他留下的五个孩子都没能好好保护……”
“这没什么好谢的。我又不是为了你才放了他们。”胡萱仪望向廊外,朝堂之上展露出的威仪悉数卸下,月色下素净的面容竟让元怿产生片刻错觉,他突然以为这十余年的光阴好像从未流逝过一样,她还是待字闺中的胡家女公子,牵着他的手含情脉脉地诉尽衷肠。
元怿突然感觉到冰凉的手上被温热覆盖,身子一怔,手却无法移动分毫。
“你知道我有多羡慕明月的母亲吗?京兆王被捕送洛阳的路上,每至宿亭都会握紧她的手,诉尽私情,把这一路颠沛流离都抛在脑后,只想让她知道自己的相思之情。”
他看着她举起他们紧握的手,那双眼睛如蒙在水雾中的明月,“就像这样。但是,元怿,这么多年,你从来没说过喜欢我,一句都没有。”
他在那双眼睛里看到的是怨恨,突然心里涌起一股想要辩解的迫切。
“你知道的,我没有办法,皇兄当年已经下诏将你封为贵嫔了,他是一国之君,我不能忤逆他的旨意。我不过是个郡王,就应该安安分分地恪守臣节,我总不能……”
“但你可以说!”她骤然打断他的话,泪滴被霜月照得清亮,“就算你只是随口一说,我都会很满足了,也不至于整日在深宫中自艾自怜,听他们说你的新王妃,听他们说你的嫡长子……你知道嘉福殿之上有多少片琉璃瓦么?你知道殿内那棵梧桐树一夜风雨后能落下多少叶子么?”
眼前的人刹那间将她拥入怀中,她的手在微微颤抖,梗在喉间多年的哀怨终于随着细碎的哭声逐渐宣泄出来,像打落在梧桐之上的雨滴,逐渐变成一场倾盆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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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怿手持数封奏章匆匆来到崇训宫内殿之时,胡萱仪正倚靠在玉榻之上,凤眼微眯,绿衣立侍一旁持扇轻摇,胡萱仪的胞妹新平郡君正斜靠太后身侧,轻轻替她按摩肩背。
正是午后小憩之时,细碎的阳光慵懒地洒在帷帐之上,新平郡君见元怿如此轻易步入内宫,不由有些惊愕。
“敢问太后一句,昨日任城王与臣等人呈上的奏章为何到今日都没能得到批复?”元怿正色询问。
那副严肃的表情竟让萱仪有些想笑,但她仍淡然回道:“我已经看过了。”
“既然已经过目,为何不批复?”元怿追问道,眸色凌厉,“陛下年幼,尚未亲政,众臣这才商议请太后垂帘摄政。每封奏章所呈之事,皆是与社稷相关的要紧之事,不容有丝毫怠慢。奏章晚一刻批复,便晚一刻颁布执行,局势情形便会多一分恶化。臣还请太后即刻批复。”
“那请问殿下,我该如何批复这几封奏章?”胡萱仪支起身,微扬的嘴角似带笑意,但眼角流露的分明是不容置疑的威仪,“于忠在关键时刻扶立幼主,又为铲除贼臣高氏势力出了很大一份力,于国于民,都是功不可没,何况他兼任崇训卫尉,手握禁军,岂能说罢黜就罢黜?”
“先帝驾崩,奉立太子,侍卫宫禁,乃是臣子应尽之节,天经地义的事,岂能将此当作功勋?”元怿厉声道,“太后可知,于忠仗着扶立幼主,自诩有安定社稷之功,不断利用手中权势鼓动百官要求封赏,非但如此,还为部下请求封邑,其树立党羽之心已昭然若揭!”
胡萱仪淡然反驳:“门下省诸人为铲除贼臣高肇也出了不少力,请求封赏,合情合理。”
“那么伪托诏令处死郭祚、裴植之事,该如何解释?”元怿捏紧手中的奏章,极力遏制心中怒火,“郭祚身为尚书左仆射,又曾为太子之师,裴植身为尚书,曾立下拥地归附大魏的功勋,就仅仅因为向高阳王进谏,得罪于忠,便被他诬告乃至于身死冤狱。连朝中重臣都死得如此不清不白,敢问太后,这天下该如何治理?”
“此事已经彻查,罪责重在高阳王,我已经免去他太尉一职……”
“彻查?只要稍微有深入的调查,都能查出高阳王不过是于忠的替罪羊。于忠这是要借太后之手,一步步铲除朝中的威胁,好能真正把持朝政。”眼前的女子顿时愕然,毕竟久居内宫,不曾处理朝政,论手段经验和眼力,自然敌不过在朝堂中打滚多年的人。
元怿见她的表情,无奈地长叹一口气,怒气也荡然无存,只得道,“于忠身任尚书令,却难以胜任。虽有大功,但擅杀重臣一罪无可辩驳,当功过相抵,还请太后追回封赏,以昭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