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夜啼(2/2)
可惜这纯乎是多虑了,不等她及笄,大清都已经不在了。
薛令蕙不知她缘何会梦到幼时的事情,屈指二十来年的光景,于她却已经算是前生了。于是她即便在梦中依然清晰挣扎着想要抽身,光阴一度旋转,仿佛回到了刚刚几个小时前办公厅的场面,却依稀有哪里不对,因为那张经她疏懒掠过一眼的名单上面,每一个细小寡淡的名字此时忽然异常鲜活跃动起来,躁动着欲破纸而出。男人女人,老人孩子,振臂悲歌的青年,倚门凝睇的少妇,执笔教书的先生,描花剪彩的稚子,一个一个由枯薄的名字呈现为肌骨丰满的人,一个一个都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头来看她,目光由困惑一点点转为凄切:“你为什么要杀我?”
为什么要杀我,我都没见过你,你也没见过我,你不应该恨我,那你为什么要杀我?
她试图回答,却找不到答案,只得任由逼问声渐次迫近,如苦涩坚硬的海水将她整个人淹没过顶。她最终在涔涔汗水中醒来,趔趄着下床去哗啦一把拉开窗帘。分明依旧是冷冽如刀锋的月亮,此时却意外有着镇静人心的作用,较层层无穷的黑暗,毕竟多出一线光来。
薛令蕙在这线光的安抚下无奈笑了起来,人真是越来越没出息,居然连这些人都会怕。何况这些人,大抵多半已然是死人了。
今古河山无定据,画角声中,牧马频来去。满目荒凉谁可语?西风吹老丹枫树。
清晨时分,徐徵平踩上最后一级台阶走进大楼前,回头望了一眼天南的云彩,脑中掠过的就是这样的句子。
山河更迭无定,何况山河中人,一霎来去烟消,竟只如淡盐化水,连浮萍和飞絮都算不得。文教处的要员被杀,涉案者尽数处决,新人亦已补上,这一桩事宜就算了结,被抛掷到过去的时光里遗忘了。新上任的青年官员一面如是漫然沉吟着,一面整平袖口的褶皱,举步往上司的办公室去。
细微的步履声由远及近,薛令蕙闻声抬头,继而便是有节律的叩门声,她道了一句请进,见到来者后怔了一下,站起身来。
她并不认得此人,是以很安静地等待着他的解释。一点点明亮起来的日色转旋着映在对方的脸上,将之忽而变得局促的清峻眉眼照得历历分明。对方愕然半晌,试探唤了一声:“薛小姐?”
他也没见过她,此刻只是在猜,却总有几分把握,薛令蕙这个人,整个新京无人不晓的。面前直立的深青色制服的年轻女人,淡眉小口,素面全无铅朱,细看其实称得上某种清英朗练的好看,宛似一方凝聚的澄清山水。之所以用凝聚这个词,是这方山水合该是潇洒而妩媚的,此刻却仿佛被什么东西死死钳制住,把一切明媚丰饶的色泽都批抹了去,只剩下最底层的一点刚毅的澄清风神。
她和气点头,不教眉间疑惑神色渗透出来:“我是薛令蕙。先生有事吗”
作者有话要说:薛小姐大概是那种“杀伐决断的同时不影响情怀”的神奇反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