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鼎泰宫(2/2)
这几年我一直觉得,我的职责便是为老爹和三哥报仇雪恨,然后带着大家的希望重振门派重新开始,但是在转了一大圈之后我才明白,有些事真的只与自己有关,有些人真的只与回忆有关。
宫外的庭院里飘飘摇摇落满一地荼蘼花,白色的花瓣慵懒碎裂,卷曲着贴服在长满苔藓的青石板路上,正渐渐与泥土融为一齐,还是荼蘼花盛放的时节,还是三哥最喜欢的时节,微风过处有清香,只是赏花的人已经不在了。
夏季的天空明净而炽烈,湛蓝中漂浮着四五朵无边无形的云卷,我含着泪水仰起脸,大滴的泪水自眼角滑落而下,暴露于明亮的日光下,我在心底轻轻的道:“三哥,我想你了。”
因为有喜我近日甚是伤情,伤情是生理状况,不能耽误维修鼎泰宫的工期。
一天十二时辰不间断调遣四大护法搬运东西,桐影泡好茶端到面前都会被我推了搁在一边,鼎泰宫闲置了三年一无所有,所有一切都要从恒山运过来,我给自己算了一笔账,只要花钱可以买到,便不去麻烦南宫墨,若花钱都买不到便账目清好弟兄,回来前我已做好万全的心理准备,若鼎泰宫早被洗劫一空,我便要全力以赴先把欠下的外债和死人的赔偿款一并还清,然后再谈之后的事。
前前后后转了一圈,发现鼎泰宫里的情况还好,压根没有人来过的痕迹,所有东西都像我离开那夜一样基本物归原位,三哥的房间里除了有积尘,仍旧是经他手摆设的样子,我一个人忙不过来,领着小禅搭手进行清扫工作。
这一回我表现的异常镇定,一滴泪水都没有落下来,反而是听过三哥事迹的小禅哭得大为伤情,擦一把嚎一回,嚎一回抽一声,后来索性抛了抹布一头扎进我怀里,哭得痛痛快快。
三哥的房间既不年久也不失修,根本没有维修的必要,我把房间仔细清扫过又把家具包油之后晾干再蒙上白布,预备在正式开工前,把三哥的房间永久封存起来,就像我在万香楼里瞧见的那样,云妩做主把大美人所有的衣服都洗过又熨好,分门别类关进衣柜,首饰,摆件,武器,每件东西都放在原有的位置,就像这房间的主人仍然好好活着一般,最后我把三哥的飞云扇轻轻摆在他的床头,那里是他惯常放置武器的位置,关门上锁那一刻,我有种与三哥诀别的感觉。
一场相遇已是缘尽,一如开至尽头的荼糜,不过是一场命定的心伤。
我一个人站在他的房间门口,就像小时候每回来到他的房间门口,满怀期望的来找他,却无法确定三哥是不是呆在房里,往事垒尘一世牵绊,之前瞧过一个话本子,说得是我向佛祖借了你一世,佛祖没吭声就算是认了,我不敢向佛祖借三哥的一世,我怕佛祖不吭声就算是没认,我只想借一天,借三哥的最后一天,借到暮色随风便好,那时远方仍是远方,一瞬仍是一瞬,但我不至永远失了他。
维修果真是个宏伟蓝图的巨大工程,不过半月便花去我手中大半存款。
手头告急我开始翻东西想要应急,一顿翻箱倒柜,头回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我这人素来不喜戴首饰,因此三哥为我置办的首饰原封不动关进了他的房里,摆件倒是有的是,不过都是爷爷的心水宝贝,我一个女流之辈不敢侵吞祖上宝贝,是以只得作罢,再来是混元书阁里大批量的古董字画和藏书,我小时候常被老爹拖进书阁关禁闭,是以对诸多曾经听过我树洞的字画颇有感情,也不能做河拆桥的事,思来想去便只有去当衣服。
衣服这东西,说它值钱便是值钱,说它不值钱便是块破布。
不过衣服我有的是,若这事能成,我便可以高枕无忧过几日清闲日子,轻云一直处于半失业状态,我瞧她日日闲得抓耳挠腮,于是安排她和小禅下山找当铺,两个人早上前脚出门,午时一过后脚便有当铺的人上门要看货。
市场就是市场,商业价值就是商业价值,别谈仁义礼智信,一切要看货定价。
商人的特点便是务实圆滑,我对他们的诸多伎俩见怪不怪,若商人可以分等级,南宫墨必须是他们的鼻祖,一天里来了三拨人,对着桐影抱上来的衣服一顿口沫横飞大肆挞伐,我抱着手臂坐在椅子上,三缄其口不答话,不管他们如何贬低我将要出手的衣服,如何逼我亮出超过心理价位的底价,我都选择不予理睬。
谈生意就是这样子,卖家可以讨价买家也可以还价,反正不能强买强卖。
卖家自然想着把手中的东西寻个最高价离手抛出,买家自然想着出最少的价钱买最值钱的宝贝,最好是不要花钱,可天底下哪有如此便宜的事,理所当然我的东西在他们口中都是不值钱的破烂货,要么是样式老旧忒过时,要么是做工不够精良拿不出手,要么是配色有问题直接导致收了衣服不好转手。
一顿吹毛求疵一顿死缠烂打,摧毁我当衣服信念的积极性势如破竹。
我瞧着他们如饥似渴的嘴脸,几次想要放话撵人,最终因为囊中羞涩底气不足,并没有真的把话说出口,他们见我不表态,便换了种更为婉转的磨价方式,那话说得极有艺术性,一人说我的衣服并非件件不值钱,有几件的质地便很好。
他说好的当然是借了三哥的眼光去做得,我于是再次心念移动不想卖。
那掌柜的见我迟迟犹豫不做决定,以为我嫌价格低,一个时辰内抬了两次价,见我仍是犹豫不决,再次忍痛割爱抬了价。
所谓人一穷志便短,大抵便是我这样子,要留衣服便没钱,要有钱便不能留衣服,征求过小禅的意见后挑了几件最不舍的,其余全部打包一手拿钱一手交货,我这厢尚未把银票攥热,小禅那厢已经大嘴巴给南宫墨讲了我的八卦,眼见事情败露,我只有横下必死的决心,不可避免提头去挨批,很有些当受不受没处后悔的英勇气概,莫名其妙一顿批,莫名其妙被剥夺权利,从今往后南宫墨框定我的规矩中又加多一条,叫做不可以任意买卖私人物品。
南宫墨居高临下审问我,我处下仰视的听审问:“娘子,你既然缺钱,为何不来找我要?你说你安安稳稳好好度日不成吗?做甚么没事找事寻思着卖东西?不就是给你维修鼎泰宫吗,咱还不至于就得倾家荡产买东西补亏空了吧?这几日我一直在想,你手里存得钱合该花得差不多了,如何不见你来跟我要钱,原来你是私底下背着我有对策。如今最保值最赚钱的东西是甚么?自然是武器和倒买倒卖,你若缺钱吱一声,做几笔生意很快就能赚回来。卖了衣服你能撑几天?等手头的钱再花光你还准备卖甚么?是不是就要卖你爹的藏书古董和字画?”
其实他想多了,藏书古董和字画,我从未想过要卖,就算饿死也不会去卖。
但卖衣服的事,就算谴责我的人不是他,我也已经开始反悔,反悔自己冲动。
就这样我跟着南宫墨先后做了几笔倒买倒卖武器的生意,这才把原先死掉的三个富家公子的赔偿款还给了人家父母,又把维修工匠的工钱全部结清,接下来是必经之路的给弟子们安排住宿添置兵器和铺盖,以及苗圃的治理和人员的安排,整整忙了一个月鼎泰宫里才初见成效。
作者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