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浮梦楼（2/2）
胡同，飘雪，青石墙。
我推门而入的时候，门楣上的风铃叮铃铃响个不停，还是一样的两列长木柜，还是一样的老家具和旧书籍，凌乱不堪堆堆叠叠，是浮梦楼里固有的特色，她还是坐在她那张，鸡翅木的老式扶手椅里，捧着一本连封面都没有的旧书籍，津津有味的低头瞧着，我打了声招呼，她才抬起带着银面具的脸，向我轻轻点了下头。
其实有的时候我真的希望，她也可以对我采取视而不见的策略。
如果你同一个了无生气的面具打了声招呼，不幸的是那面具竟然掷地有声的回应了你，我觉得这真的会是一件，堪比聊斋显灵还要恐怖的事。
不幸中的万幸，大概人家老板今儿个心情不佳，所以并没有回我的话。
这下子我反倒有了几分优哉游哉的底气，可以慢慢转着慢慢挑不急于撤退。
我手中的这一串五瓣金刚菩提子已经盘玩了一整个夏秋，现如今瞧着就是一串喜人的枣红色，若不是因为这段时间招了新弟子入宫，要带队集训忙得没空分身，早就应该重新串一下，再配上个流苏穗头甚么的。
虽然是盘红，但是金刚菩提子的色泽，还是偏褐色多一些，既然是偏褐色多，那配色时自然是大地色系配墨绿，才会显得更加协调，绿松石，再串上几颗砗磲，加上老银的隔珠和花片，我大致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稳重又不失别致好像也不错。
我这人就是这样子，只要一聚精会神的开始做事，很容易就会乐极生悲。
我直到现在才明白，人在最震惊的时候，往往不是吓得大声叫起来，也不是用微笑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极度不安，而是彻底的静默无声。
我万万没想到，面具会从屋子的另一头，猛然出现在我的面前，也万万没想到，面具会主动走过来同我搭话，以至于她站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就只有默默无言的回望着她，平心而论，那一刻我的内心世界几乎是坍塌崩溃的。
面具的声音以前不是没听过，只是每一次听到的，都是被金属阻隔之后发出的被压扁了的嗡嗡声，我听到她问：“公子，我这里新进了些手工雕花的砗磲珠子，你要不要看一下？”
我望着她面具底下的墨色眼瞳犹豫了一下，心里面明明是想着要拒绝她的提议的，可终究还是没有抵挡住珠子对我的诱惑，话到嘴边说出来的是：“真的是手工雕花的吗？我只要砗磲，你最好不要拿象牙果的珠子来骗我不识货。”
戴了面具的好处，就是别人永远也没法子，看到你脸上的真实表情。
所以我刚刚的问题就等于是白问，反正我也看不到她的面部表情，反正我也不会晓得她的真实想法，就像我们家大美人，每一次只要他是系上了面纱，我就只能用猜的来判断，他到底有没有躲在面纱底下偷笑我。
面具静静打量了我一会才道：“公子请上座，我去后面取东西。”
她说得后面，就是指她刚刚坐过的椅子的后面，她坐的那地方是一几配了两张椅子，清一色的包浆鸡翅木，椅子的后面立了盏藤编的老旧屏风，手绘的颜料都快掉没了，面具转身去屏风后面取东西，我就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了。
面前的小几上胡乱摆放着些零散的东西，我随手拿起一面水晶小镜子来看。
琉璃质感的清澈镜面，嵌银雕花的繁复手柄，用一个字来形容就是脏。
我拿到手里面的时候镜面还是暗的，上面的影像有些雾蒙蒙的模糊不清。
我甚是嘴欠的对着镜面哈了一口气，然后面前的视野便慢慢清晰起来。
夜色深沉，月光下的海面上泛起粼粼总总的波光，有个书生迷茫的走着，走到了茫茫的大海旁边，金色的沙滩上横躺着个极年轻的女子，那女子七窍流血一丝不挂，书生的身旁路过了一个男子，回头瞧了一眼摇摇头，又加快步伐开始赶路，不多时又有一个男子路过，将身上的衣服脱下给那女子盖上，然后也快步走过，没过多久又有一个男子路过，这一回他没有走开，而是小心翼翼挖了个坑，然后把那女子的尸体给就地掩埋，然后那镜面在我的注视下再一次慢慢暗了下去。
整个浮梦楼里静的死气沉沉，一度我有些怀疑，我是不是也进到了镜子里面，就像是镜中奇缘那个话本子里讲得一样，我一手持着镜子，颤着不大稳的嗓子问面具：“掌柜的，你这镜子里面的是……”
面具站在我的面前，手上捧了一大纸包雪白的砗磲珠子，硕大的面具背着日光，令她的头看起来大的可笑，她用压扁的声音淡淡的道：“本来她今生应该嫁的人就是前世葬她的人，只可惜最后那人埋错了，所以她也不能再嫁给他了。”
“埋错了？你说得埋错了是甚么意思？”
“埋错了的意思就是，那女子其实根本就没有死，只是暂时停止了呼吸，如果他没有动手把她给埋掉，她也就不会死掉了。”
我同这女子认识了一年零几天，她说出来的话，素来都是如此的阴阳怪气。
若不是看在她这里的东西，同别家都不一样的份上，我才懒得浪费宝贵的时间坐在这里，听她讲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事，但是既然我来了，便绝不能为了这一点小事空手而归，为了缓和气氛我打开飞云扇轻轻摇了两下。
“如此说来埋人的这位公子倒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了，虽然也是好心竟然办了坏事，估计这连他自己都是没有想到的吧。”
面具又道：“不管这人有没有想到，人生在世因果轮回报应，这都是酆都里的生存法则，既然前世种下了因，这一世就一定要自食其果。”
“可是这位公子并不是有意而为之，不知者不怪，如何就要自食恶果了？”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只要是上一世欠下的债，这一世就一定要去还债，这是酆都的规矩不能改。”
我听得有点毛骨悚然，清了清嗓子又道：“掌柜的，本少今天还有事就不陪你聊下去了，改日有空我一定再来，今天就先挑珠子，我这还赶时间呢。”
作者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