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笑浮缘（2/2）

我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水捧在手心里，没事找事做先呷了一口，然后微微笑着道：“吉叔，这一路上带着您风餐露宿打打杀杀，多有对不住的地方我给您赔礼了，您老人家跟着我受了苦，真的是有劳了。”

吉叔面无表情的回望着我，那眼神就像是入了定一般的空洞超然。

他望着我张了张嘴巴，木然的说了句：“三少爷客气，都是应该的。”

之后就是一段特别冗长寂寥的时间，我和他谁都没有再说话。

房间里目之所及之处都是空落落的干净，只有床头的小柜子上摆了个包袱，我很自然的就挪了目光，转头去看窗外的那一株桃花树。

一阵大风吹过，那树枝紧接着就是一阵猛烈的摇动，摇过之后房间里的窗户被风力带动的关闭了起来，僵持了一会，我还是决定不要耽误时间直接单刀直入。

我清了清嗓子道：“吉叔，咱爷俩在一齐呆了这么多年，有甚么话都是可以直说的，您若是有话不方便说出来，那我可就要先说了，我今儿听了个关于您的话本子，所以想找您来落实一下，看是不是这编话本子的人是有意跟您过不去。”

吉叔等我说完开场白，颤抖着手就着杯沿，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我瞧着他从未出现过的失态样子，思索他大抵是觉得我在拿话激他。

他或许也想要在最后的紧要关头，抢占先机来说话，我审慎的望着他，等了大约有一刻钟，他也还是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我只得继续：“这话本子说来也简单明了，就是我被人告知，您老人家其实是在帮五色府做事，在帮五色府监视我，是这样的吗？”

我这话说完，吉叔竟然松了一口气，很是轻描淡写的点了一下头。

这下子反而轮到我无语了，在进屋之前我已经反复考虑过许多种场景，反复考虑过所有可能出现的对话，反复考虑过我的各种临场应变策略，可唯独是他对此供认不讳这场景我没考虑过。

我总以为，他选择了做内鬼，内心深处必然对我是仇恨满腹，就算是穿帮被人揭发，人之将死最起码也该豁上性命，破开脸面同我鱼死网破大闹一场才对，即便是讨不到半分便宜，总还能为自己多争取一些活下来的时间，但是吉叔的淡定从容是我始料未及的，我又道：“您老承认自己是内鬼是吗？”

吉叔又是从容的一点头，点的我的一颗小心肝瞬时碎了个彻底。

我重又端起茶杯，小小的抿了一口道：“吉叔，您在我们鼎泰宫少说呆了也有八九年了吧，素日里我爹我妹子自然还有我，我们大家待您都还是不薄的吧，更谈不上亏待，您这一回究竟是为了甚么，非得要费尽心机双手捧着本少，送到五色府的面前去呢，这事情本少我委实想不通。”

吉叔张了张嘴巴道：“许多年前有个婆娘，因为做得一手好点心，就被选中了送进鼎泰宫里面去做点心，那婆娘的夫君是个落魄的教书先生，家里面本来就没甚么家底，赚得钱也是今天吃了就没了明天的份，那婆娘的命运忒不济，统共就得了两个儿子，还是一个早夭一个痴傻，婆娘晓得，若家里面事事都是依靠着她的夫君说不准就要饿死，于是婆娘就托了她的一个小姐妹走了后门，一重一重把自己做得点心送了上去，这才被你们鼎泰宫里的大厨选了上去。婆娘只有一个儿子，虽然痴傻但终归是自己亲生的，因此经常偷些好吃的带出宫来给他吃，鼎泰宫家大业大，根本就没把这些东西放进眼睛里面，但是对于我们穷人家来说便很是可观，那婆娘一回生二回熟逐渐偷出了悟性，愈来愈不满足于简单的饭菜和点心，转而把目光投到了药材身上，从养血的中药材到补气的补品，最终把弟子们跌打损伤的丸药都拿了个精光，这事情若是不被揭穿，婆娘或许还可以全身而退，可天底下就是没有白吃的午餐，弟子们受了重伤要用药，在册的丸药不翼而飞，一重重的查下来我那婆娘就被人给揭了老底，这事原也不怪老爷心狠，这事就是放到了我的身上，我也是要把罪魁祸首撵了出去的，只是可怜了我那痴痴傻傻的儿子，婆娘丢不得人当夜一根麻绳就悬了梁，儿子没人管不出几个月也两腿一蹬捐了棺，老爷当初若把这事压下来，老头子我也不至于要成为孤家寡人。”

吉叔虽然有些语无伦次，但说得很是伤情，泪珠子扑扑簌簌的往下滚。

我扶着桌沿道：“您说得这事情可是我妹子出生那年发生的事？”

吉叔不答我的话，只是一味的絮叨他那儿子可怜他那婆娘委屈。

我又道：“您自己也说了，这事情是不能怪我爹的，既然不能怪我爹，那您老为何还要与我们为仇，为何还要迁怒到我们身上？”

吉叔大抵精神有点错乱一个劲在咕哝：“我恨呐，若不是因为老爷，老头子我也不至于要孤家寡人的度日，我恨呐，二老爷为何不出挑，为何不能胜任掌门。”

我抓住他的手急道：“吉叔您跟我说实话，这事是不是唐晚词逼您做得？只要您说一句是，您这条性命就还能保得住，我就还能把您留在我的身边保住您。”

吉叔的精神好似真的频临到崩溃的边缘，我问他也不答话，只是鼻涕和着眼泪的痛哭：“不是啊，唐宫主说过的，只要我老头子把你交给他，我就能见到我的婆娘和儿子，三少爷啊你就行行好，你就跟唐宫主走吧，好不好。”

我遥遥望了一眼他摆在床头小柜子上的包袱，五味杂陈的道：“也就是说没人逼您做内鬼，这一切这都是您自己心甘情愿要做的？”

这话说出来的时候，就连我自己都感到了不能置信的惊异，我没想到大敌当前自己竟然会如此的冷静和理智，大概有些事在我爹和我的面前算不得甚么大事，但是在当事人的眼里看起来，或许就是可以影响他们一生的巨大变故。

窗外的桃枝还在猛烈的摇动，我最后看了吉叔一眼，终于放开了抓住他的手。

有些事大抵真的是命中注定，有些事大抵真的不是我可以左右。

苏幕遮不能死，而吉叔却必须要死，这是我最后唯一能帮他做得。

我帮吉叔去死，吉叔可以见到他梦寐以求的婆娘和儿子，吉叔帮唐晚词来害我，唐晚词可以不费一兵一卒的找到我，若我没有猜错，唐晚词最早的设计也就是找到了吉叔可以利用的弱点，唐晚词利用吉叔的弱点来接近我，接下来又会利用我的弱点来达到他的目的，这大抵就是世事轮回有定数，冤冤相报何时了。

作者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