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黯乡魂（2/2）
黑无常素来很少笑，今儿应该是心情不错，浅浅的笑一下道：“多谢神荼大人照拂，大人这一大清早是有公事要出门吗？”
“出一趟鬼门关，昨儿你们七爷拘了个生魂回来，死簿上出了点小岔子，我今儿过去听听有冤情的部分。”
黑无常哦了一声道：“那生魂的事我听谢兄提过，说是在归属地上的发配上存有分歧，一切都要等神荼大人听个全面再做定夺。既如此我就不拖着大人聊天瞎唠了，上回妖王那件案子多谢神荼大人提点，我这里才没有犯了错处，改日我范无救请大人赏脸一齐小酌一杯算是答谢大人如何？”
我回头冲他笑了笑：“过了七月半吧，这几日忙得很，无常爷先忙。”
白无常不愧是知名阴帅，做事果然有效率，只一夜就把蓝葵的事查个通透。
案卷上写得明白，最初蓝葵的确是存了拐骗她夫君的心思，但这事说大可以大说小可以小，如果她把人给骗走拐卖由此导致出了人命案子，那必须得是个大罪，但她不但没有坑蒙拐骗偷，还跟她的夫君名正言顺拜了堂成了亲，这罪行其实也可以一笔勾销，或者至多也就是判个离间亲骨肉下铁树地狱，要么就是不敬重公婆下血池地狱，如果表现的好至多也就是关几个星期的事。
但这事明明白白被誊上了死簿，除非是酆都大帝出面，不然谁来都不好使。
看来蓝葵是开罪了下面某位有权势的阴帅啊，人家这阴帅就是摆明了玩她。
是谁不好说，为了甚么也不好说，反正直到现在我也没有接到酆都大帝的特赦令，想来大帝是不想出面也不想过多搭理，既然酆都大帝不想出面，就说明没有转圜的余地，就必须按照罪行来发配。
既如此我就先哄着她把心愿了了，再分别发配进一殿二殿，之后的事再说。
我出鬼门关的时候，蓝葵还是蹲在先前蹲的阴影后面，拼了老命的在写。
我在她的身后站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她也没有发现我的存在，一炷香之后好不容易才泪水涟涟的抬起头，扯着嗓子问了我一句：“鬼帝大人，我夫君他还是不相信我是蓝葵，一直说我是个神仙，您说我该怎么办啊？”
我看着她再次破开嗓门要哭的样子决定帮她扯个谎，扯个既有格调又有深度的谎，我面不改色心不跳的道：“你就说你是笔仙。”
蓝葵回望着我，不知所措又没法反驳我的哑然了，哑然之后就是一脸死寂，我叹了口气哄骗着她道：“凡人都喜欢这种可以寄托哀思的神鬼之事。”然后找了块石头挨着她坐下来看他们聊天。
蓝葵顺着我的意思将信将疑写道：“我是笔仙，是蓝葵请来帮忙的笔仙。”
很快她的夫君就回信了：“哦，原来你就是传说中的笔仙啊。”
蓝葵缓缓的点了点头又写道：“你就不害怕吗？你的毛笔都成精了？
“没关系啊，就算毛笔成精又能怎么样？你不能伤害我吧？”
我暗暗的想了想，发现还真是这么个道理，蓝葵现如今似乎甚么都不能做。
“伤害不到我的东西我根本没必要害怕吧？”
我再次暗暗想了想，这回答当真是威武又霸气的少爷范。
“你看啊，你没成精前是我的毛笔，成精后就是我的精，这也不错。”
我抬头望着酆都里不甚明媚的天空，不禁扯着嘴角笑起来，名门望族里的少爷果然是十分的与众不同，脑洞也是十分的奇特。
“你本是我一直用着的毛笔，这么多年我也一直将你置于案头，那你一定对我的生活习惯好恶喜乐等等情况了如指掌吧？”
我再次咂舌不止，少爷的推理方式果然再次英明神武了。
“那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随身管家，每天记得按时提醒我喝水吃东西，我忘记了的事你也要负责替我记住晓得了吗？”
我觉得蓝葵现如今要不说一句小的遵命，都对不住人家少爷的安排啊。
又是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过去，我下意识向着孟婆亭的方位眺望了一眼。
等等，我看到了甚么，有人，奈河旁边有个人影，若我没看错应该是个穿墨色衣袍的男子，不对阴间只有鬼没有人，这是个男鬼，奈河旁边站了个鬼，这个事情相当棘手，稍有不慎便会鬼死鬼差亡。
两百年前有个鬼差，因为感情问题当班的时候徇私，跳了奈河殉情。
这事当初在酆都轰动一时，短短十天内效仿他跳奈河的男鬼女鬼数以万计，最后直接跳的伽蓝街损失了一成以上的鬼魂，酆都大帝震怒非常，下令只要是在职鬼差阴帅，已经有家室的必须安顿好大后方，没有家室的不予再批准完婚，所有鬼差阴帅的家人都要登记造册，一有违法乱纪的现象，全家鬼都要跟着连坐，而且所有鬼差阴帅之间不得谈情说爱，一经发现杀无赦，每个鬼差阴帅当班的时候都有不可推卸的义务，必须无条件保护好酆都里的每一个鬼魂，如发现有自杀倾向的鬼必须第一时间救下，不然就跟着一齐跳奈河赎罪。
我站起身快走了两步，站在奈河的这一边大声喊道：“对岸的公子，你这是要做甚么，你听我说，快点退回来，跳奈河可不是玩的。”
那鬼仍是没反应，仍是静静的立在奈河旁边，静静的隔着奈河望着我。
我一把拉住身边一个白无常手下的小鬼差：“你，划船去对岸瞧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如果他反抗你就……”我比了个暴力的手势“如果他是挑事情的，你就报我的名号先斩后奏，如果他想跳奈河你就救鬼要紧明白吗？”
那小鬼差点一点头，三步并作两步跳上身边一艘渡船，向着对岸划过去，船离得愈来愈近，我的一颗小心肝也揪得愈来愈紧，他若当真跳奈河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虽说我鞭长莫及，但酆都大帝是不会这样想的。
恍惚间我看到了他袖笼里一闪而过的青竹绿，细长的横亘在他的两袖之间，然后在那船快要靠岸的时候，他突然一个转身，如同踏着祥云一般走掉了，我还没回神，就听到蓝葵在我的身后大声的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
我走回去看到她在本子上写道：“对不起，我甚么都没有给你，我承诺会陪你一辈子的，可是我却食言了，都是我对不起你。”
她的夫君回道：“你没有食言，你这不是在陪着我吗。”
蓝葵又写道：“本来是个好好的七夕节，有情人本该相聚在一齐，可我却搞得一团糟，夫君我对不起你。”
沉默了良久那边才道：“是啊，七夕是应该成双成对，可是我的娘子在哪里呢？”那笔迹看起来很沉重。
蓝葵擦了擦满脸的血泪，一字一顿的写道：“你可以再找一个娘子。”
“是吗？以前我最喜欢和我娘子手牵着手。”
然后蓝葵又一次的哭起来，在点点乌云的鬼门关的日光中伸出手，张开五指将五指弯曲，我晓得那一定是两人曾经紧紧相扣的十指，然后她把本子在腿上摊平，伸出自己的另一只手紧紧的扣在了一齐，那情景在我看来，好像真的就是，一虚一实，一生一死，十指紧扣。
本子上不晓得何时又多出一行字：“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生生世世永不相忘，不管将来到了哪里我都不会跑。”
有一刻钟我的鼻腔里一阵酸楚，酸楚的发疼，蓝葵说的是真心话，我晓得。
心灵相通终究也抵不过阴阳两隔，活人等不起死人，就像死人永远无法陪伴在活人的身边，如果我可以再劝她一回，大抵我会劝她别再执迷不悟喜欢一个你永远无法带给他幸福的大活人。
蓝葵这一回终于不再哭哭啼啼，她笑了，笑得凄楚，笑得决绝：“我的夫君，我很喜欢他，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我对她说：“阴间一天阳间一年，你陪了他一天一夜也算是仁至义尽。”
蓝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多谢鬼帝大人，我想通了决定不再做鬼，就像大人说的若我表现良好及时投胎，或许在之后的某个轮回中还能再次遇到他。”
我看着她摇摇头长叹了一口气，取出随身带的勒魂索直接把她勒了。
两个女鬼，一个无奈一个失落，一个牵着另一个，绕过白无常直接提进了鬼门关，阳间历七月初八蓝葵对我说：“我的夫君，我很喜欢他，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这是她的告白，最后的告白也是最后的告别。
作者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