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双檐影(2/2)
我又一愣方才想明白,他这摆明了就是看我出丑,磨了两下后槽牙扯出个自认为很大度的笑容来:“二王爷对我当真是太过誉了,我也不想做男子的。”
楚江王走后我一夜酣眠,第二日日光大好万里无云,正正当当过了一个上午,午后平地里便刮过一阵冷风,转眼天边压了层灰云,惊雷阵阵下起了瓢泼大雨,一下便没了停的势头,铺天盖地绵绵不绝,直到掌灯时分还兀自收不住。
东厢长廊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帘一摔纪陌萧大步走进屋,我那时刚刚把听白封在小沫的身体里,坐在床沿同她说话,听着噔噔噔的脚步声心下已经分明,便对小沫道:“王爷找我有话说,小沫你先回房去,子时带上东西直接去紫昙树下等我。”小沫站起身答了两声自行回房。
小沫前脚出屋,纪陌萧后脚就将手边的一个茶盅甩下了桌:“子时!子时!你预备要哄我到几时?你眼睛是瞎了,难不成耳朵也聋了!这样大的雨声你也听不到吗?”说着欺身一步坐到床边,一把扣住我的颈项。
他扣得我透不过气来,伸出双手想把他掰开,纪陌萧用力握住我左手的断指狠狠一折,我倒抽一口冷气险些昏死过去:“我晓得你不愿意帮我做法,可不晓得你竟如此不愿意做法,你是不是算准了今日有雨特意耍我?”
这紫昙妖不能轻易开罪,我透了口气轻声道:“到了子时你自然明白。”
纪陌萧恨恨的在我耳边道:“我顶讨厌你这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自始至终你甚么时候臣服过我!到了子时我自然明白,到了那时我若还是不明白呢?”
我握着折了的中指道:“亥时过了才说我是不是耍你,如今离子时还远。”
纪陌萧愤愤的在我身旁坐下,默然坐到亥时的更鼓敲过,窗外的雨声渐渐变得零落,不一会便一点都听不到了,树影随风舞动,水珠沙沙而坠,地上残留着一汪汪的积水,我把自己的元神也封进了楚清弦的身体里,放了一部分他的元神出来,跟着纪陌萧和他身边的几个小厮一同走出门。
出门没几步忽然迎面狂风大作,周遭一片枝折叶落的声响,纪陌萧的大氅兜了风裹住面门,眼前一黑变了脸色,急急的去扯大氅,扯得猛了绷断了系带,只觉肩头一轻那厚实的大氅生生被风卷开。
楚清弦的元神恢复了一部分,为避免他恢复的多了我便从旁监督,他半拢在袖子里的右手急速掐算,嘴唇翕动念念有词,忽然十指一翻喊了一声宝儿,伏在地上的小厮应声而起定定望着他,楚清弦伸出手按住小厮的额头柔声道:“子时将至,这园子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且退出去吧,记得将园门关上。”
那小厮得了他的令转身便走,瞧都不瞧纪陌萧一眼,小厮退身而出关了园门,楚清弦微微一笑道:“请王爷引我过去吧。”说着伸出右手。
暗夜里瞧不真切,我却觉得楚清弦那手白得不能再白,肌肤莹润如玉。
纪陌萧捉住楚清弦的手腕,食中二指正扣在他的脉门上,那脉搏细弱均匀,他不由的记起胡大夫的话,胡大夫说楚清弦的脉中有股子阴气散之不去,纪陌萧本来是不以为意的,但这会子却将信将疑起来,只是现如今已是退无可退,更何况纪陌萧压根也不想退,他倒要瞧瞧楚清弦究竟能搞出甚么古怪。
未及紫昙树前,扑面便是一阵奇异的花香,似有花蜜汩汩的流淌而出。
纪陌萧凝神望去,紫昙树下立着一道淡白色的人影,是个长发披肩的女子。
此时阴云遮天,虽没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四下里也是暗沉沉的。
这女子似是暗夜里盛放的一枝白莲,袅然独立娇媚中透出几分阴森。
那女子听到脚步声侧过身来,对着纪陌萧嫣然一笑,竟然是小沫。
小沫正在几案上铺排法器,案上两支白烛照亮了她的身影,今夜她放下一头秀发换了白衣,稚气尽褪倒显出另一股风情:“王爷,哥,子时快到了。”说着走上前从纪陌萧的手中接过楚清弦的胳膊。
楚清弦颔首朝纪陌萧那边侧了侧头:“清弦这就要开始做法,小沫会陪在我身边,请王爷站到我的左侧,千万不要走出我的一臂之外。”
三人走到几案前一字排开,小沫将一根银簪交到楚清弦的右手上,又扶着他去摸桌上的一个碧瓷碗,那碗中盛着清水,映着碗壁放出幽幽的青光,楚清弦持着银簪喃喃念了几句,忽然手起簪落在碗沿敲出一声轻响,一击之下小小的碗盏间起了惊涛骇浪,水波一圈圈围着碗心激荡,愈激愈高愈激愈猛,只听楚清弦轻啸一声,那水柱便如一条银色的蛟龙蓦地腾了出来,楚清弦双掌翻飞持于胸前,那水柱正撞在他的掌间化为一片晶莹的水雾,小沫见此情景点燃了手边一叠黄纸,素手一扬悉数向空中抛去,楚清弦双拳一握忽然振臂一喝,那漫天火舞的黄纸变做星星点点的焰火沙沙而落。
在这火星的盛宴间,楚清弦舞动双手袖影翩然,朗声诵念法词,纪陌萧听得一头雾水,只觉他念的非佛非道闻所未闻,忽然楚清弦一声唱念,指尖似有风出直扫得案上的烛影摇摇欲熄,纪陌萧向他望去不由呆住,只见楚清弦左手中指的绷带在袖间风声中翻飞而落,白日还布满青紫低垂无力的中指此时莹白如玉伸得笔直,那医无可医的伤处竟然自行痊愈,惊骇之下纪陌萧下意识后退了几步,楚清弦眉头一拧伸出左手,一把攥住纪陌萧的衣襟将他拉回至身边。
小沫急呼:“王爷,你忘了我哥说过的话?万不可走出一臂之外。”
经此一乱楚清弦收了掌间的风声低眉敛气,飘扬的鬓发垂落颊边好似入定,纪陌萧望着他紧闭的双眼心下惶惶。
小沫见到纪陌萧的表情微微一笑道:“王爷别怕,我哥他没事。”
说罢从容取过一支白烛放在楚清弦的眼前,只听楚清弦轻声说了个好字,小沫嚓地点亮蜡烛,楚清弦的整张脸便都沐在了那支烛火之中,长长的睫毛如同蝴蝶的翅翼轻轻翕动,忽然眉毛一抬睁开双眼,两道寒光从目中直射而出。
纪陌萧骇得呆立一旁,半晌发不出声音,楚清弦仰头向前面的紫昙树望去,蹙紧了双眉暴喝一声,从袖中捏出一道符,在碗中的残水里一蘸,指尖运力啪地直飞树身,只见眼前火星四溅,那符在树皮上擦出一道寸许的印痕,继而软软的直坠地面。
楚清弦摊开右手,小沫忙将一把桃木长剑递到他的手中,纪陌萧惘然之间,楚清弦一手攥住他的胳膊喝了声起,纪陌萧脚下一虚竟跟着楚清弦凌空腾起,跃过几案落到紫昙树前,两人紧贴着紫昙树站稳脚跟,楚清弦放开纪陌萧,双手执剑直指苍天,眉头一凛口做龙吟,平空里竟爆出个闪电。
银白的电光直贯树身,纪陌萧只觉脚下地面一阵抖动,眼前一树万千的昙花如同紫雨纷纷而落,将两人困裹其间,鼻腔里充斥着浓郁的花香,周遭都是紫色的花瓣,地下落英堆积不觉间竟埋过了靴尖。
纪陌萧惊骇之下回头望去,那落花构作一道绵密的花墙,别说是庭院,就连三尺之外的香案与案前的小沫都看不到了,身旁的楚清弦双目紧闭,手拄木剑急促的念着甚么,花瓣自天而落,纪陌萧被那花瓣盖了满头满脸,可楚清弦那袭青衣上却连一个花瓣都没沾上,纪陌萧盯紧了他再瞧,这才发现落花一旦飘到他的身边霎时便会弹出去,就像有千万双无形的手围绕着他为他拨挡花瓣,事已至此,纪陌萧终于相信,楚清弦果然不是个凡人。
脚下响起一阵怪声,纪陌萧低头紫昙枝干纠结的根部接连爆出数条枝蔓,那枝干蛇一般贴着地面飞速蜿蜒伸展,直扑楚向清弦的脚踝,纪陌萧惊呼一声:“小心!”话音未落,那枝干已束紧了楚清弦的双脚犹自向上攀援。
楚清弦恍若未闻,依旧定在那里喃喃自语,纪陌萧着了急,卯足了全力去掰那枝干,啪的一根枝干被扯了下来,与此同时,刺心刺肺的激痛便贯穿了他的全身,纪陌萧跌坐在花海中险些昏死过去,愈来愈多的枝干沿着楚清弦的双腿盘上去,最先攀上的几根已缠住他的胸口,直取他白皙的颈项。
眼瞅着枝干快把楚清弦缠作另一株紫昙,楚清弦却依然如故,垂着头嘴里的咒语一刻也没停,紫昙铺天盖地爬向楚清弦,纪陌萧呆望着那一幕,一时间没了主意,忽然楚清弦手中的桃木剑透出一股莹润的光彩,似玉非玉似雪非雪,一簇簇细小的火星绕着剑身上下翻飞,那木制的剑身竟一点一点变得透明起来,剑上的光彩愈来愈耀眼,最后竟如一盏明灯照亮了黑夜,剑光闪处那攀附着楚清弦的紫昙枝干枝枯叶落,最后如烧焦的死蛇,一条条脱落下来。
纪陌萧又惊又喜,剑光下的楚清弦,俊秀的五官益发显得分明,光洁的额头布满了细汗,两眉间沁出白光,肌肤下仿佛暗藏着一颗夜明珠,纪陌萧正兀自瞠目结舌,只听背后小沫娇喝一声:“吉时已至,降魔除恶!”
他急急回首,忽然一团烧着的黄纸直扑面门,纪陌萧大惊失色回身便躲,饶是如此火星还是溅上了他的肩头,身上的绸缎见火就着一阵灼痛,纪陌萧一头雾水,边扑打火焰边向楚清弦望去,与此同时楚清弦忽然张开眼眸,一双寒星似的眼睛直望入纪陌萧的眼底,纪陌萧心下一凛,这绝对不是一双人的眼睛,那眼底跳荡的分明是一簇簇的鬼火。
他刚要扭头,楚清弦猛地欺身上前,一把揪住他的领襟,又是一道闪电自楚清弦的手中划过,电光过处纪陌萧被楚清弦按到了紫昙树上,嵌入肩头的手指宛如钢钉,纪陌萧惊痛之下瞪圆了双目,楚清弦返身抄剑高举过头顶,四下里狂风大作,漫天的闪电有如惊龙四下游走,映着电光那剑尖透出寒冰似的华彩,冷气阵阵直逼眉心。
纪陌萧拼死挣扎却似魇住一般,无论如何都挣不开,他怒喝:“楚清弦你要做甚么?”
楚清弦仰天一笑:“你不是要我捉鬼吗?”说着长剑一送直钉入纪陌萧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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