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断魂痛（2/2）
纪陌萧原是个不知惭愧二字如何写得主，纵然入了玄华门给人指着鼻子骂妖孽他也未曾为意过，人糊涂就是有这项好处，既然糊涂便也没了责任，肩头心头俱是一身轻，无挂无碍没心没肺倒也活得逍遥自在，可哪日一旦明白过来，就似东施临到了镜子前，千般的丑处都堆到眼前，想不瞧都不行。
纪陌萧的眼光落在楚清弦膝头的青袍上，十根玉白色的手指头静静伏在那里，纪陌萧心里一阵恍惚，开口的声音也嘶哑了：“原来我真是你说得那样。”
楚清弦应得极淡：“你不必告诉我，自己的事自己明白就好。”
纪陌萧心里一阵翻腾，苦辣酸涩全混在一处，满腔的郁卒无以消解，扬手把面前香案上的香炉卦筒全扫翻到地下：“这算甚么？你是同我撇清了？！”
楚清弦不理东西落地的碰撞声响，轻咳了一声道：“天快亮了吧？”
纪陌萧正要答话，窗外扑愣愣一阵急响，窗纸上映出个玲珑的影子，那影子忽扬飞翼，纪陌萧赶在楚清弦之前打开窗户，把鸽子捉了进来，楚清弦晓得再瞒着纪陌萧意义不大，也不阻拦只说了句：“师父的信绑在鸽子的左腿上。”
纪陌萧如今恨死了楚清弦的清淡如水：“用你说！我早看到了！”
说着解下那小小的纸卷，纸上粗看一片洁白，仔细看却刺满了小字。
纪陌萧凑到窗边，借着逐渐明亮的天光，一个字一个字辨读过去。
看完把那字条甩手掷到楚清弦的脸上：“你给我解释清楚这又是甚么！”
洁白的纸片极薄极脆，纸片撞到楚清弦的眉间轻轻飘落，楚清弦接住那字条仔细摸索了一遍容色不改：“你没有看懂吗？还需要我再解释一回？我同梵海派再没任何瓜葛，三日之后夜白会带小沫过来，到时由他送我们出玄华门。”
纪陌萧怒极反笑：“你倒是个知进识退的聪明人！你跟你师父两把算盘打得啪啪响，都拿我做筹码呢！你肯做我三个月师父，换得也就是个自由身吧？”
楚清弦答得干脆：“当然。”
纪陌萧气得浑身冒火，身子抖成了筛糠，抓过楚清弦把他的上衣撕了个碎：“那我呢？你就把我扔在这局里不管了？我不信你真的忍心如此对我！你敢说你对我没有一丝情意？！”
楚清弦也不挣扎，偏过脸去淡淡的道：“我走了只会对你有好处，你记住无欲则刚，性命是你自己的切莫受人摆布。”
“你单晓得无欲！冷情绝欲过一辈子，同个死人有甚么分别？你总说听天命也要尽人力，可你如今一走了之哪里是尽了人力？你这分明就是在逃避！”
楚清弦愈是轻描淡写，纪陌萧的心里愈是焦灼，他早迷了前路，如今又失了归途，能抓住的也只有他，楚清弦这人是冷的，却也是干净的，是决绝的却也是良善的，只有他可以给他一点安心，成妖也罢入魔也好，只要留得住这个人纪陌萧怎么都认了，纪陌萧不懂运筹帷幄，不懂未雨绸缪，他只想把他牢牢抓在掌心里，他想过天长地久永世永生，可他入戏了他却要抽身。
纪陌萧眼泪都快流下来了，死死抱住他的腰身道：“你若真要走我也拦不住也不会去拦，我只问你一句，他日我若去寻你，你还认我不认？”
楚清弦身子一颤还未开口，只听门板给人敲得震天响：“楚清弦，我进来啦！”话音未落，和着一阵凉风房门洞开。
纪陌萧破口大骂：“陆邵阳，你给我滚！”
抬头却愣在那里，陆邵阳身后那面色苍白，紧捂着嘴巴的女孩子正是小沫。
陆邵阳见此情景大惊失色，转身将小沫的脸摁到胸前：“别看我们出去。”
小沫像是懵住了，整个人僵成了块木头，由着他拖拖拽拽的摆布，陆邵阳推着她一点点往外挪，才移了两步便听到她一声尖叫，小沫身子一弯往地下滑去，陆邵阳刚要扶她，她猛的一挥手，袖底翻出道白光蹭过陆邵阳的左颊，便是一道见骨的血口，陆邵阳顾不得疼扑过去捉她，谁知这丫头动起来势如脱兔，不等陆邵阳喊小心，人已经到了纪陌萧的眼前，一道银光钉进纪陌萧的胸膛。
纪陌萧没觉得疼，只觉得胸口发冷，他伸手去摸只碰到个刀柄，攥着那刀柄的两只手正在簌簌发抖，纪陌萧抬起头来，正对上小沫那张泪痕淋漓的脸，小丫头满目怨忿，颤抖的刀尖送过来的是钻心之痛，看得出小沫对纪陌萧恨之入骨，手腕一翻拔出匕首，浓稠灼热的鲜血腥咸逼人，纪陌萧身子一歪倒下去。
陆邵阳骇的脸都白了，刚冲到床前却见纪陌萧身上生出层淡淡的紫气，荧光流火璀璨非常，陆邵阳急着救人也顾不得许多，伸手便要去扶他，哪知手掌才沾到他的衣角便如遭受雷击，啪的一声被弹到七尺开外，随着咯楞楞一阵急响，纪陌萧的伤处竟爬出几枝枝干，不容小沫眨眼，那枝干便攀上她的颈项。
女孩子拼死挣扎那枝干却愈缠愈紧愈绕愈密，小沫张大了嘴巴也只发出几声低低的呼救声，若是小沫不出事，还有个人帮楚清弦做法，现下小沫出了事，别说是有人做法，他自己都自身难保，我在他的元神里挣出来，低声下气好言好语一顿劝，好不容易才劝他同意我暂时封住他的元神，代他出面调停救人。
小沫给枝干缠了个结实，叫得凄惨有余生气不足，我一边叫纪陌萧一边用法力去扯那枝干，可那枝干纠结狰狞坚韧非常，我拽了半天也拽不断，陆邵阳上前帮忙也是杯水车薪，眼见小沫双目翻白气息渐弱，一条小命就要交代了，我一咬牙抛开她，沿着枝干摸到纪陌萧身旁，他那身紫气比先前又重了几分，整个人像是笼在一团紫色的火焰里，我靠得近了，火苗吐着舌头直舔过来，燎上皮肉便是一阵焦臭，我迎着那紫火贴了过去，紧紧抱住纪陌萧。
一阵噼啪爆响烈焰飞腾，紫色的火光直盈上天，火苗兜头盖脚把我连同纪陌萧全包了进去，我在紫焰里贴在纪陌萧的耳旁道：“你放过小沫，是生是死我陪你去！”
陆邵阳急得在紫焰外围顿足大叫：“楚清弦你快点出来啊！纪陌萧他早失了神志！你如今才说这些有甚么用！还不是空赔上性命！快点出来啊！”
我是鬼，又是鬼帝，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道理我懂。
纪陌萧这是入魔的前兆，我若再不拉住他只能后悔莫及。
由着滔天的紫焰去烈烈灼烤楚清弦的肌肤，我只管一叠声叫纪陌萧的名字，纪陌萧虽然没醒，但十数声叫过去，小沫颈上的枝干却一条条松开来，那些干枯的枝干灵蛇般飞窜到我的身上，盘腰绕背锁骨噬筋，直接把我往死里缠进去，几秒钟下来我有些窒息。
那一刻我抱着纪陌萧，脑袋被他的滔天紫焰炙烤的昏昏沉沉，纪陌萧在我怀中半闭着双眸，素日里桀骜惯了的嘴角上有种悲情的哀伤，我看着他突然心头一动，不晓得他哪里看起来有些像楚江王，忍着窒息的无力感垂着眼睑，静静贴在他的额头上道：“你若真想让我陪你去死，不如就现在吧。”
脑袋里再次看到锦绣大殿上溅满血渍的心脏，那心脏一跳一跳的气息奄奄。
纪陌萧在我的怀中渐渐有了人色，滔天的紫焰一点点熄了下去，缠着我的枝干也松脱下来，一寸一寸转做嫩绿弱芽的细茎，娇丽的紫昙铺满了楚清弦仅存的青色衣摆，一眼望去就像一匹紫气幽幽的锦罗软缎。
陆邵阳大喜过望道：“楚清弦！真有你的！纪陌萧的魔性退下去了！”
作者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