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清颜雪(2/2)
“紫竹,你的眼睛还没清弦的耳朵灵啊!”这人面似润玉眼如丹凤,火袂翩跣墨髯飘摆,说不出的神仙风骨。
苏夜凌走到陆邵阳的跟前,拿足尖勾过他的脸瞧了一番:“原来是他。”再摇了摇头“清弦你送佛送得不够干净,也罢,今日我再送他一程吧。”说着手指轻拈,便要朝陆邵阳的额头点过去。
楚清弦唤住他:“师父,今儿是新年的大日子,宜解不宜结宜喜不宜杀,不宜冲了祥瑞之气,这人先留了明儿弟子亲手送他。”
苏夜凌静静望着楚清弦,半晌点了点头:“也成,你的任务由你来完成,你的人由你来送,合情合理。不过你这脸色可不大好?病了吗?”说着提起鼻子闻了闻“新年将至,你这屋里怎么一屋子药味?”
紫竹面色一僵不敢接话,倒是楚清弦淡然的笑起来:“一点小伤,拖得久了便有些麻烦,紫竹替我煎了些药,喝过之后好多了。”
苏夜凌点点头没有多问,指了陆邵阳吩咐紫竹道:“先请他去土牢住一宿,今儿晚上有大事,明日的事明日再说。”说罢朝门边走去,紫竹赶忙迎上去帮他挑帘开门,苏夜凌一只脚跨出了门槛,又转身回过脸来补了一句“今儿晚上的晚宴别来迟了,记得把纪陌萧一并带过来。”
苏夜凌出门,茫茫风雪中走过来两个人,当先那人正是他提到的纪陌萧,后面那个是分过去伺候他的碧桃小丫头,纪陌萧披了件鬃貂大氅,迎着漫天的雪片昂首阔步走过来,举止间一派傲然独立唯我独尊,独独是眼光有些发直,看到苏夜凌也像没有看到,径直走到楚清弦的门前,擦着苏夜凌的肩膀进了屋。
随行的碧桃弯着身子对苏夜凌躬身施礼:“宗主,王爷今日又犯胡涂,吃过饭便往外冲,多有冲撞都不是王爷本意,您千万别同他一个病人斤斤计较。”
苏夜凌闻言微笑:“你这童子受过罚倒是长记性多了。”
两人正说着话,却听到身后屋里传出一片桌倒椅塌的乱响,紫竹的哀告声声入耳:“王爷求求您!放过楚公子吧!他病了身子又不好!”
苏夜凌隔着棉帘咳了一声:“紫竹你出来!别在里面碍事!”
不多时紫竹灰着脸乖乖走出来,不及掩门屋里便泄出床棂摇曳之声,紫竹双肩一抖落下两行清泪,蹒跚挪到苏夜凌的跟前:“宗主,求您救救楚公子吧!王爷这样会害死他的,公子体弱受不住的……”
苏夜凌嘴角轻扬似笑不笑:“你小孩子家懂甚么?跟我回玄武殿去。”说着大手一挥,领着碧桃和紫竹出了月洞门,转过朱阁长廊向正殿行去,行至半路忽然停下脚步“倒把陆邵阳忘在清弦屋子里了。”
紫竹迎上前去矮身道:“要不我回去把人拖出来,宗主说可好?”
苏夜凌凤目微抬:“你回去拖人?你是想去坏纪陌萧的好事吧?”见紫竹涨红了脸苏夜凌又道“清弦是何等聪明何等知进识退的人,他做甚么自己心中必然有分寸,轮不到你去替他担心受怕。”顿了顿又道“紫竹啊,忠心自然是好的,可也得分对谁衷心以及在哪儿衷心,你须记得,你是我座下的童子,就算要愚忠也不该忠到旁人的身上,明白?”
一袭话说得紫竹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粉唇都快咬破了,低了头不敢做声。
苏夜凌见势收住话头:“我们走吧,也别管陆邵阳了,清弦自会安顿他。”
三人一时无语,顶着扑扑簌簌的鹅毛大雪,行不多时便到了玄武殿前。
苏夜凌在殿前站定了身子,仰视着昏暗中的巍巍殿阁长叹了一声。
碧桃紫竹不明就里,但也晓得不敢多话,只跟着他默默凝视宝殿。
此刻已过了申时,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四下里云暗雪明一派清冷,玄武殿高踞独立,纤柱秀廊全都湮没在暮色里,单留下一个黑沉沉的剪影,衬着连天的莹冰玉雪,除了端正肃穆之外,更是透出一股森森的寒意。
紫竹不由打了个寒颤,一愣神的功夫,苏夜凌已带着碧桃踏上了台阶。
紫竹一面赶上二人一面骂自己没用,这玄武殿她也是常来的,为何今日竟起了怯意,她心底七上八下,及至进了内殿立在煌煌的灯烛下也仍是难以安心,她总觉得今儿晚上要有大事发生。
因为是年节,玄武王的寝宫里新铺了朱红色的毡毯,几案上摆着黄澄澄的佛手又供了五色银柳,清雅的屋子平添了几分世俗的暖意,苏夜凌一进屋便喜笑颜开:“我王好喜气啊!”
乌玉珠帘后玄武王拥了床锦被,正靠在绣榻上看书,见他来了搁下书卷,眼光扫到他背后的碧桃紫竹:“纪陌萧和楚清弦也一齐来了吗?晚宴还早着呢!我都不急你们又急甚么。”
苏夜凌摇头:“不到开席他们不会来,碧桃紫竹是过来帮忙的,我晓得你这里不缺人,可既然要筹备晚宴,多两个人总是好的。”说着将近前的童子都打发走,偌大的寝宫里只剩下他与玄武王两个人,苏夜凌走近锦榻轻挑珠帘,望着玄武王笑道“真是每逢佳节倍精神,不单是屋子添了喜气人也添了丽色。”
玄武王用书卷盖住眼睛以下的半张脸:“佳节甚么的不过是顺着你们应个景,再是新春热闹,几百遍过下来早没甚么意思了。”
苏夜凌在榻上坐定了拿开那卷书,一双凤目牢牢锁在他的脸上:“你是你我是我,你看得腻的我还喜欢,只要是好景象我总看不厌。”
玄武王抬起眼帘,明若秋水的眸子静静的对住了他,烛火下的眼睫微颤,半天叹出口气来:“把棋盘拿过来,陪我下盘棋。”
苏夜凌没推脱,两人围着棋盘,你来我往,白子过黑子杀,瞬间铺了个满。
棋子在盘面上错落成一幅图画,局外人看去不过是片黑白杂陈,而局中人却晓得甚么叫步步心惊,起手落子间攻城掠地生死逆转,九十九路的棋盘便如同眼下壮阔的河山,半局过后苏夜凌的额上沁出一层冷汗,玄武王落子如飞,他却时不时都需拈子沉吟,又过了一刻钟干脆掷子于案甩了甩手道:“时至今日我才晓得,这么多年我竟一直在班门弄斧,你才是真人不露相啊。”
玄武王淡然一笑,将盘面上的棋子一颗颗纳还入盒中:“难得你哄了我这么久,其实下棋本是为了消愁解闷打发时日,没必要为了一局的输赢去耗心费力争强使力。别说只是一局棋,便是真山真水的婀娜江河,也不过是一刻的快活,有的时候要学会抓牢,有的时候要学会放手,你说是吧?”
苏夜凌听他这样说倒是笑了:“你这话里可还有话呢!你究竟想说甚么?”
玄武王抬起眼帘同他四目相对:“过了新年便是魔尊对决,我不是不可以输,我可以输,我不是不可以赢,我也可以赢,万里江山对我来说只是鸡肋,可你若是想要,我也可以助你坐上二十载,你觉得我够不够仗义?”
苏夜凌哈哈大笑:“这一个二十载结束,那下一个二十载呢?下下一个二十载呢?你我再退到这空山幽谷,整日里对局品茗,柔看花落花开?”
玄武王淡挑长眉:“坐禅修道,图的不就是个神仙逍遥的快活日子?”
苏夜凌也挑了长眉:“江山如画运筹帷幄,不也是快事一桩?”
玄武王将苏夜凌的话头冷冷的截住:“江山虽好,权谋却最是肮脏,我看不出执掌社稷到底有甚么快活?大抵这也便是你我二人的不同之处吧。”
玄武王这话一抛出来,苏夜凌的心下一惊,他那对眸子冷若寒星,心头一动霎时通明:“你就从没要过江山,二十年前你也是存心输掉了魔尊之位?”
玄武王将棋盒一推大方承认:“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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