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幻世空（2/2）

纪陌萧算得上俊朗，但绝没有楚江王的神韵，我茫然的望着他感到陌生。

我依稀记得自己是楚清弦的这一世，同他之间有过诸多纠葛，同他有过肌肤之亲，伤害过他也喜欢过他，救过他也害过他，可是那些事为何都如此淡薄。

喜怒忧惧混杂成一片，遥远的空落落的，我看到纪陌萧悲伤的蹙起了眉尖。

陆邵阳慌乱的抱起我递到纪陌萧的面前，纪陌萧木然的接过我，紫竹扑上前来探过我的鼻息哭得泣不成声，纪陌萧依葫芦画瓢，也探手到我的鼻底摸了一遍，指底一片冷寂再没一丝热气。

人死不能复生，灵魂出窍是第一步，我的元神从楚清弦的身体里分离出来。

楚清弦踯躅的在纪陌萧身边徘徊辗转了一会，还是被我拉出来腾空到一边。

“纪陌萧！”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纪陌萧循声抬头正对上苏夜凌的眼睛，他的目光只在苏夜凌脸上滑了一下，便胶在苏夜凌掌心的明珠上。

陆邵阳看纪陌萧这副痴样，猜那珠子有玄机，放声喝道：“苏夜凌，你做得甚么妖法？”

苏夜凌冷哼一声：“妖法？我不过收回颗定魂珠罢了。”

陆邵阳闻言直推纪陌萧：“快去把珠子夺回来，楚清弦便有救了！”

纪陌萧却似充耳不闻，望定了那珠子，脸上渐渐泛出些迷离的喜色。

“别枉费心机了，定魂珠取出来就塞不回去了。”苏夜凌说着哈哈大笑。

“你们以为他喜欢的是楚清弦吗？他迷的不过是这粒定魂珠罢了。二十年前魔王被缚元神给炼成了两份，一份植入了紫昙花种，另一份封印在这颗宝珠里，这两份元神天性相吸，仲不离伯伯不离仲，纪陌萧贪的只是这颗神珠，楚清弦不过是个装饵食的钩子罢了，拿掉了香饵纪陌萧根本不会瞧他一眼！”

苏夜凌说着轻轻扬手，明珠拖了条华丽的光带，翻飞流转艳色潋潋。

苏夜凌压低了嗓音似惑如劝：“纪陌萧，吞了这珠子你再不会求而不得！”

纪陌萧眼色痴迷，正想扔了楚清弦去取定魂珠，玄武王飞身上前，食中二指一并直点他眉心断然喝道：“别去！吞了定魂珠你便入魔了！”说着推了推纪陌萧的脸，逼他直视怀里的楚清弦“这人因你获罪，负故友绝亲缘，废了一身清白，为了不让你入魔把性命都交代了！你好好看看他！他叫楚清弦！你喜欢的不是那颗珠子！你喜欢的是这个人！”

纪陌萧跟着他茫然的念了声楚清弦，眼底里尽是迷离的神色。

玄武王点点头，握住他的手带他去触楚清弦的脸颊：“没错，就是他。”

纪陌萧的指尖触过楚清弦苍白的脸颊喃喃低语：“他很少笑，可笑起来很好看，他说他的心不给人，可他一直陪着我。”

玄武王在他面前深深叹息了一声：“你都明白就好。”

陆邵阳忽然惊呼一声指住了楚清弦：“他他他……”

不过片刻，楚清弦润泽如玉的肌肤便现出点点灰斑，磷火幽幽忽明忽暗，他原就是具莹台朽骨，没了定魂珠的庇佑烂得极快，转眼间肌糜肉腐，再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纪陌萧的怀里便只剩下一副干枯的骨架，夜色里白骨森森嶙峋突兀，瞧起来煞是骇人。

纪陌萧无意识的喃喃自语，把那堆骨头全拢到胸前紧紧抱起来，嘴里不停念着楚清弦的名字，可那枯骨是极脆的，寒风一吹都化做齑粉四散纷飞，到头来他要留他一根骨头，居然都是件极难的事情。

陆邵阳看不下去了，朝着众人喝问：“谁跟我去劈了那狼心狗肺的宗主？”

不等众人答应，足尖一点掌出如风，奔着苏夜凌便朝二楼露台而去。

陆邵阳那些功夫原是不比苏夜凌的，可他憋了一腔怒火气势倒也夺人。

勉强与苏夜凌拆了两招，算是个自保的平手，两招过后便听身后扰扰攘攘，一班弟子全冲了上来，当先一个竟是紫竹，陆邵阳心头一热更是豁出了性命，跟苏夜凌抵死相搏，可法术这东西比得是道行不是力气，他们人再多也架不住苏夜凌漫拈十指符飞如雪，转眼便显出了颓势。

陆邵阳心里焦躁，却见夜空里爆出两团蒸腾的紫云，激得苏夜凌周身一震。

陆邵阳回头望去，但见那踩了紫树横眉立目的不是别人，正是纪陌萧。

苏夜凌见纪陌萧杀来，不惊不怒反而绽出一脸笑意：“世人都爱一层皮囊，可那东西最不长久，前一刻人面桃花，下一刻红颜便可做白骨，爱欲虽是浓腻，可人心迂回叵测，情路步步惊心，只有这东西最实在。”说着托出那颗明珠“吞下去便是永世永生不离不弃，你做魔王我坐江山，在这玄华天内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我二人岂不快意？”

纪陌萧望着定魂珠嘴角勾出一缕痴笑，苏夜凌见他入了迷障晓得是时候了，轻轻抛过明珠，纪陌萧抬手接了过来，陆邵阳，玄武王连声急唤，纪陌萧却置若网闻，握着明珠径自走到苏夜凌面前，苏夜凌拈须微笑：“王爷，吞了吧。”

纪陌萧点了点头，张开嘴巴却见齿间咬着一截白骨。

苏夜凌的脸色顿时一僵，强作镇定的道：“把骨头吐掉。”

纪陌萧摇头：“不行，我要楚清弦一直看着。”说着五指一并握紧了定魂珠“这定魂珠是魔物的另一半元神，我若吞了两半元神合体魔王出世，可这珠子若是碎了呢？珠子若是碎了魔王的元神便不能合体了吧？”

苏夜凌眼光一凛，飞身要去抢那珠子，纪陌萧不但不避反而追了上去，手肘一勾将苏夜凌牢牢扣住，贴在他的耳旁低低问道：“珠子若是碎了你我便会同归于尽，我说得没错吧？”

苏夜凌急呼：“你会魂飞魄散！我不会！”

纪陌萧微笑了：“既如此便最好了。”

随着喀嚓一声脆响，纪陌萧紧紧闭上双眼，嘴里的骨头温润如玉。

他笑起来，楚清弦果真说话算话，他果然陪着自己一路陪到了底。

露台上空蓦地绽出团紫焰，宛如一朵巨大的紫昙，刹那间吞没了二人。

暗夜里火光激荡直冲九霄，平地里起了一阵呼啸的狂风，凛冽的寒风挟着偌大的雪片直扑露台，将楚清弦的骨粉卷上半空，混入了漫天的烟尘中，狂风吹过玄武殿前雪融冰消，茫茫冰雪间万物竟有了复苏的景象。

次年早春，草地上悄悄冒出两枝新芽，初时两抹嫩绿混于杂草之间毫不起眼，后来清明细雨滋润，两株嫩芽日益茁壮，到了暮春枝干盘绕拔地而起，翠叶柔芽间绽出朵朵娇丽的白昙，和风过处素白纷落。

前世今生新仇旧怨，到了此时纷纷飘零，都铺做一地纷繁的落英。

作者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