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小庭空(2/2)
查察司又道:“这是大帝的意思,二王爷若是有疑问我也没法子。”
楚江王断言:“早先话可不是这样说得!事也不是这样做的!你们不能悔棋!敝人说过代她受过,便一定言出必行!你们有甚么尽管冲我来!对一介女流之辈兴师动罚算甚么!”
我同楚江王认得这样久,还是头一回见他如此激动,匍匐在青石板的地面上,从白骨喉间低低的呜咽了两声,大殿上多了几道唏嘘之声,那意思便是赞同楚江王的观点,我不过是一介女流之辈,察查司的建议委实是忒过分。
查察司似乎对楚江王很瞧不上,皱着眉头横了他一眼:“二王爷别忘记,你自己也不甚干净!当初勾引她的鬼可是你!你别以为我们大家的鬼眼都瞎了!不管怎么说你也是罪不可恕!这里没你说话的份!不过一个十殿王爷也敢上前来多事!大帝说要怎样自然是非办不可!你有甚么权利阻挠!”
楚江王也怒了,手中一柄青竹绿的折扇猛得打开来,未画扇面的苏工白纸折扇在半空中画了个优雅的弧线,赤金色的八卦阵法凭空冒了出来,修长白皙的手指往地上一指,莹莹金光乍现,一个巨大的八卦阵法映射在地面上无限倍的扩大,赤金色的光芒闪过,查察司连同大殿上的一众鬼差都被他击倒在地。
楚江王挡在我的身前:“我们九重天上的事不是你们鬼界配插手的!她是神魔共体之花,九重天上千千万万年也就这一朵!你们没权利决定她的生死!”
酆都大帝也怒了,猛拍身下椅子的扶手站起身,吹胡子瞪眼的吼道:“楚江王!反了你了!把他们统统给朕拿下!现在就送神荼姑娘去浮梦楼!”
酆都大帝在阳间设了个浮梦楼,名字起得当真是唯美意境的引鬼遐想,当真是诗情画意的一江春水,但老头子的性子我素来摸得最清,面上愈是嘻嘻哈哈的笑面虎,私底下便愈是坏透了的老不死。
浮梦楼不是大帝会客的宴宾楼,浮梦楼是一处软禁的死牢,不会要你的鬼命却可以把你的鬼命磨没,浮梦楼不是座楼,最起码不是座单纯的楼,只有在酆都里犯下重罪的鬼,才会被大帝一道口谕发配到此一游。
有去一定有回,只是归期难以确定,归期要看运气,我若运气好遇到撞上枪口的鬼,便可以短时间内两袖清风滚回酆都,我若运气不好便得继续坚守软禁岗位,我想不出比浮梦楼狠的处罚,想不出比大帝狠的鬼。
我去浮梦楼的那一日是酆都里的六月盛夏,我在鬼差的监督下踏上奈何桥,酆都碧蓝如洗的天空中突然飘起了漫天大雪,大雪纷飞处有枝影横斜,莲露清淡如水的香气在纷飞的雪片中凝结,奈何桥上只有孟婆,我,和楚江王。
静水深流冷香幽幽,我看着楚江王熟悉的墨绿色魏晋长衫,再次记起与他的初见,一样的孟婆,一样的奈何桥,一样的楚江王,不一样的我。
酆都里百年如一日,奈何桥的尽头永远是陌生的未知,陌生的没有尽头。
昨儿九王爷到大牢里探过我,瞧我遍体鳞伤甚是可怜,于是一份奏折递到大帝面前帮我陈情,说不管我现下究竟犯了多大的罪过,好歹曾经是一方鬼帝,鬼帝就算软禁也得有个鬼帝的风范,不然忒失鬼帝这职位的颜面,忒失酆都里官职的颜面,这事于大帝而言也不甚光彩,大帝听他言之有理,于是特赦了个口谕,保了我元神上的一如往昔,还了我一如往昔的干干净净。
楚江王送我的昙花手串和定情的折扇,早已双双消失在他殿上的小地狱中,我还能保留的也就只有对他的一往情深,和在玄华天里对他的诸多亏欠。
我在楚江王的满眼泪光下,抖着双唇饮下了那碗苦涩至极的孟婆汤,飘摇的雪片落在他的肩头上,他的长发如许眼眸漆黑,一双眼睛在大雪中显得异常深黑幽暗。
当班的鬼差点了我的名再次确认我的身份,我终于放声大哭起来:“当初在九重天,你为何要剜了心去承我?你可知你那样是逼着我去欠了你?”
鬼差和孟婆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各自叹息了一声,他看着我始终不说话。
我的泪水滂沱而下,视线模糊的不能再模糊:“你晓得甚么是三生三世?你晓得三生三世的代价是甚么?你做了这样多,从天上到地下,就没甚么话想最后再同我说上一说?”
大雪罩住了他的身影,苍白明亮的日光白的刺目,有种空山寂静的落寞。
他向前走了一步,又向后退了一步,终于还是摇着头转过身去背对着我。
浓墨色的长发间满是落雪,飘摇的素白中他的身影更像是一株植物,一株绿色的高杆植物,一株我曾经在瑞王府里见过的,架了满架的昙花枝干。
他在桥上站了许久终于转过头来,眉眼间俱是淡漠的纯静,纯静的冰冷。
苍白的日光冰冷的雪片,都及不上他眉眼间的淡漠:“我说过你是我的,不管在哪里你永远都是我的,我只要你。”说完他没停身,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过桥的时辰已到,有鬼差上前架起我的手臂要送我入轮回,我站在奈何桥头,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决绝的喊道:“只要你要,上天入地我无所畏惧!”
在三生石上我终于看到自己前世的种种因缘,被清洗的记忆豁然开朗。
上一世的画卿颜只是个一身布衣的平头小百姓,从我的身边匆匆疾行而过,容子笙顶着一头蓬乱的长发吃了上顿没下顿,破衣烂衫跪倒在街边乞讨,凡人样貌的楚江王在卖画摊子旁静静站了,微笑着拨了拨肩头的昙花花瓣询问我的芳名,我看着他倾城的俊美答了,答了我那一世的名字,他浅笑着点点头。
作者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