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一树繁花与君共(2/2)
大年三十家家户户都在忙年度佳节,午后街上已没了行人,姑娘坐在窄桌前不说走也不说留,王爷坐在窄桌前也是不说走不说留,两人推杯换盏从午时一直喝到日薄西山,把几瓶酒都干了个涓滴不剩,日暮时分那姑娘推开酒盏站起身福了几福:“承蒙王爷厚意,小女子铭记在心,我住在离此不远的巷口,门上挂着赤金色昙花门环的那户便是。今日是年三十,府上想必摆下了团圆宴,我不敢留您,来日若得了闲暇还请登门一叙,我自当备下水酒以待佳客。”
王爷闻言便笑:“姑娘既有好酒何必再等?我这就随你去喝个痛快!”
王爷此言把小厮说愣了,眼巴巴的道:“王爷,今儿是大年三十万不可顶风作案啊!这位姑娘所言极是,府里都等着您回去团圆呢!”
那王爷的性子犯了,一把拉过姑娘的左手腕道:“甚么团圆宴?七大姑八大嫂规矩多多好不烦人,今年我要过个清净年,你若不乐意一个人回吧!”
小厮给他咽的差点哭出声来:“王爷要我一个人回去?那不是讨打嘛?”
姑娘听那小厮语带委屈也帮着劝解,奈何那王爷打定了主意偏不回府,小厮心下惧怕,万般无奈只得收拾东西,牵着马匹跟了他家王爷一同去那姑娘家。
行不多时便到了那姑娘家的巷口,姑娘背身立在门前,一身素衣的腰线在乌金色的大门前甚是窈窕,执了赤金色的昙花门环小扣几下,吱呀一声门扉大开,院中步出个小童将三人让到院内,小院不大一溜窄屋,煞是篷门陋室,洒扫整洁的院子一角松松搭了个棚架,植了一树铺天的白昙。
隆冬天气枝干间无叶无花,昙花架子上覆了层薄雪,别有一番韵味。
王爷瞧见那一树白昙咦了一声:“姑娘也种白昙?我前些年也买了一株栽在后院里,这花虽素了点,但瞧着却有几分亲切。”
姑娘淡然一笑并不答话,转过身吩咐身边的小童去准备酒菜,那小童着一身墨衣,清俊中带了点腼腆,瞧着有些柔弱可动作甚是麻利,不一会冷盘热菜便上了桌,菜色虽然平淡无奇,但屋里烧了暖炉又烫了热酒,倒也一室暖意。
姑娘先请王爷上座,又将贴身的小童和王爷的小厮都叫进来,笑着道:“今日家里有贵客登门,按理说不该客仆同席,可我素日里起居饮食全仗听白从旁照料,于我而言听白并不是小童,今儿晚上是新春佳节,需得全家人凑了吃个团圆饭,不如我们四人一桌也算图个热闹,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王爷听了略略一愣便也点头:“无妨,全凭姑娘安排。”
名叫听白的小童从容落座,那小厮却蹩到了屋角,无论如何不肯过来,期期艾艾望定了王爷道:“我哪敢同王爷一桌吃饭,回去不给抽筋扒皮才怪?”
王爷横了他一眼:“大年三十同我私逃,你这皮不管怎样都保不住,左右也不差这一桩事!主人家最大,姑娘既肯请你你还不肯赏光?”
那姑娘家的菜肴虽是寻常,酒却是上好的陈酿,入口绵香后劲十足,听白与小厮都是量浅之人,酒过三巡便有些顶不住,听白趴在桌上睡意渐浓,那小厮更是滑到桌子底下不见人影,王爷见状便笑,他那酒量原是不错的,可再好的酒量也禁不住一整日泡在酒水里,这会子一室暖意难免有些微醺。
他抬了眼去瞧身旁的姑娘,姑娘仍是一身素衣的面白如玉,丝毫不见醉态。
王爷瞧着她不禁咂舌叹息:“姑娘真好酒量,当真半点都不醉吗?”
那姑娘微微一笑:“不瞒王爷,这么多年还从未喝醉过。”
“从来不醉?那喝酒还有甚么意思?你啊就是太过清醒。”
屋子里酒气氤氲,橘红的烛光落在姑娘的杏眼上,王爷忽然觉得自己醉了,不是醉在面前的酒水里,是醉在似曾相识的茫茫前尘里,他晓得他是认得她的,然而他却记不起何时认得她,伸出手去想碰姑娘水色的唇,指尖还没触到窗外砰得一声巨响将两人都震得一惊,不约而同笑起来,那姑娘道:“放炮竹呢!”
王爷向后一倒靠上椅背:“姑娘放过炮竹吗?”
姑娘笑着摇摇头:“小时候我爹欠了人家的债还不上,一口气上不来便悬了梁,我被卖进青楼去抵债,唱小曲梳妆打扮的时间都不够哪里会去放炮竹。”
“我也没放过。”王爷说着对着脚边昏睡的小厮轻轻踹了两脚“他们整日里都说我是千金之体,要小心要小心,连个炮竹都不准我去放,年节岁末倒是他们一班奴才小厮们玩得忒开心忒欢腾,我就只有干瞪眼的份。”
姑娘道:“各人有各人的命格簿子,许多事永远都甩不掉。”
王爷兴致正浓,不管不顾攥住她的手腕道:“走放炮竹去!”
院子里皓月当空一片银白如霜,细雪之后分不清哪些是雪色哪些是月影,王爷怕伤了姑娘便道:“你去白昙架底下坐好,这里有我呢!”
姑娘坐了他取过正午的花炮线香:“我这有鞭炮和烟花,你想先瞧甚么?”
那姑娘看着他轻轻的道:“你想放甚么都可以,我陪你。”
王爷想了想道:“那先听响吧!”言罢引燃一串长长的鞭炮,手臂一甩抛到院中,噼噼啪啪一阵爆响,大红的纸屑四下纷飞,王爷愈放愈高兴,将炮竹一字排开挨个点过去,一时间院子里急响如雷硝烟漫天,叮叮咚咚好不热闹。
爆竹声歇,一支细长的线香塞进姑娘的手心中:“我带你点烟花。”王爷说着自她身后轻轻揽住她,发梢擦过她白皙的脸颊“把手伸出去。”
线香对上引线哧的一声轻响,引线顶端冒出橘红色的火花,烟花炸开华丽的光带直冲云端,到了半空散作繁星点点,王爷道:“我就喜欢素白色,你瞧,这烟花也是素白色的就像白昙花瓣,层层晶莹层层剔透。”
那姑娘冲他微微一笑颔首道:“没错,白昙香的冷幽幽的。”
王爷盯着她愣了一会神,突然揽过她的肩膀道:“姑娘你也喜欢白昙?”
姑娘低眉应了一声:“也喜欢”
“为何?”
姑娘略略沈吟半晌淡然一笑:“宛如故人。”
家家户户辞旧迎新,四下里爆响连连,静夜里炸开了锅,王爷的心底也似燃起了一簇火花,恍惚迷离乍惊乍喜,前世也好今生也罢,这四个字入耳入心如遂旧愿,他握住姑娘的肩膀柔声道:“前世里你我是甚么人?”
那姑娘动了动嘴唇,可惜爆竹声太大王爷并没听清她说了甚么,附身到她的唇边侧耳再听还是没有听到,再听之时两瓣温软贴上了脸颊,轻轻一点倏忽而去,王爷登时愣在了原地,只觉脸颊上那点温热慢慢晕开,从颊上直暖到心尖,滚滚前尘种种痴缠,点点爱恨纷至杳来,如潮如浪拍得人阵阵晕眩。
渐渐的他记起来了,那个让他愁肠百转求之不得,舍不下忘不掉爱不得恨不能的她,嗓音一哽眼眶便热起来:“原来是你?你也来了?”
姑娘淡舒秀眉,一双杏眼里泪光灼灼:“你说过,我是你的不管在哪里。我也说过,你一世不来我等一世,你十世不来我等十世,反正我总是你的。”
王爷再不容她说话,俯下身去紧紧吻住她。
邻家又燃起花炮,烟火攀升直上夜空,绽出丛丛银亮的花朵,银星散落化做点点落英,好半天王爷才松了嘴却仍舍不得松手。
他明白,上一世她入了他的心,这一世他终于入了她的眼。
全文完
2017年8月于成都文殊院
作者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