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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仇(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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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袍人正是幽宗宗主秋月白,他笑了笑道:“师兄何必明知故问呢?”

晏星河沉默不语,负手凝视着剑湖水波。

秋月白叹道:“师兄,这件事你已经视若无睹十多年了,容不得你再逃避了。他此前屡屡挑衅各派,如今更是抓了诸派掌门,连李师兄都抓去了,看似是在激怒整个武林,可是你我都知道他究竟是为了引起谁的注意。你的不闻不问不会平息他的怒火,只会让他越来越疯狂,今日他只将人掳去,尚未下杀手,焉知明日他会不会血染武林?”

晏星河轻声道:“我没办法面对他。”他身子瘦削,弱不胜衣,白衫被风一吹飘飘扬扬的,像是随时会被带走似的。他当年为护妻子,被杨凌风的剑气伤及心脉,多年来体质虚弱,秋月白不忍见他单薄模样,脱下外袍披在他身上。

秋月白望着远处的苍茫山影,淡淡地问:“师兄,你恨他吗?”

“我……”晏星河踟蹰半晌,低声回答,“我该恨他的。”他是应当恨他的,他也确实很过他,当他看着清儿血肉模糊的尸体时,心脏痛得似乎是被劈成了两半,她还那么小,几个月之前他怀抱着稚嫩的婴儿时,还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可是没想到这幸福破灭得如此之快,就像阳光下五彩斑斓的泡沫,毁掉它的还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可是当他得知了杨凌风恨意的来源时,被愧疚淹没,他混沌地以为的只不过是兄弟间的嬉闹与尝试原来是对方心中的一根刺,那根刺埋在心中拔又拔不出,形成了无法弥合的伤疤。他后来时常在梦中梦见杨凌风,回忆起他们亲密无间的时光,那时的他们无忧无虑,把对方当成自己最亲密的人。每每陷入回忆,他的内心都会被甜蜜温柔的感情充盈,它们和对杨凌风的恨融合,纠结无解,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恨他多一点,还是爱他多一点。但无疑他曾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正因为如此,他才更难以促使自己做出决断。

良久,他轻轻地说:“是我先对不起他。”

秋月白对他俩的事算是知道得比较清楚的,迟疑道:“师兄,这种事你情我愿,当**未曾哄骗他,他也是自愿的,你不必全部怪到自己身上。何况,你便是有错,他恨你便是,何须迁怒稚子?这些年行事更是偏激,此乃本性……”

“师弟。”

“……好吧好吧,这种事你还要维护他。”秋月白撇嘴。

晏星河辩解道:“他原来的性子不是这样的。”

秋月白无奈地摇摇头,双目炯炯:“师兄,只一句话,时至今日,你到底要不要做一个了断?你不出面,这段纠葛永远不会结束。”

晏星河心中天人交战,蹙眉道:“我……”

他刚刚开口,有侍女匆匆而来:“宗主,夫人又不肯喝药了,现在还在发脾气,请您赶紧回去。”

秋月白体谅道:“师兄,你先去照看嫂夫人,我在风荷阁等你。”

“好。”晏星河心中挂念妻子,也不等侍女,运起风游之术,眨眼间便远去了。

蒹葭小筑别致秀丽,寒泉飞流,异竹杂华,冬暖夏凉,是调养身体的好地方,乃晏星河专为妻子疗养所建。

他站在帘幕外,听见里面传来瓷器碎裂之声,夹杂着女人的呵斥:“我不喝!拿开!”侍女端着漆黑如墨的药出来道:“宗主,因为您方才在练武,我们不敢打扰您,于是私自进药,不想惹恼了夫人。这是新盛的药。”

晏星河宽慰道:“与你们无关,不必自责,下次还是等我亲自来喂她喝药吧。”白秋羽自从失去女儿后变得极为敏感,且反复易怒,大夫开的药又极苦,除非晏星河亲自劝慰她才勉强饮下。

他柔声道:“秋羽,别生气了,喝药吧。”

女人消停了一刻,冷冷道:“我不想看见你。”

晏星河低声吩咐侍女们都去歇息,撩开帘幕,温柔地笑道:“你先把药喝了再赶我不迟。”

女人素衣披发,瘦骨伶仃,眉宇含霜,语中带刺:“我为什么要喝药?”她古怪地笑了一下,“你凭什么要求我喝药?”

晏星河伸手想轻抚她,被她打开手,尖声道:“别碰我!”

晏星河全身一僵,缓缓收回手,冷静而温和地说:“好,我不碰你,你得把药喝了身子才能好。如果你现在不想喝,没关系,我把药放在这,你等会想喝了再喝。”

女人尖锐地笑了:“身子?我要这身子有什么用呢?”她喃喃道:“活着比死了更难受。”

晏星河道:“别胡说,洵儿还要你照顾呢,这几天没有你陪着,听乳娘说,他没睡好。”

“哦?”女人玩弄着鬓发,讥诮地笑道,“他需要我,你呢,晏星河,你需要我吗?”不等丈夫回答,她冷酷地盯着他,轻声说,“你盼着我死对不对?我死了你就可以去找那个魔头。”

晏星河脸上血色顿失,他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劝说:“秋羽,你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他忘记妻子先前的抵触,想伸手抱她,被她推开。白秋羽眼里淌出眼泪:“晏星河,你现在知道拿孩子来说事,洵儿需要我,可是清儿呢?我的清儿呢?她还那么小,那么小,我还记得她躺在我怀里的乖巧模样。我还没听她叫我一声‘娘’,就被那个姓杨的抢了去,血肉模糊地扔回来。”她做出怀抱的动作,往里瞧,仿佛臂弯里还躺着自己安静漂亮的女儿。

这件事是晏星河心中难以愈合的伤疤,此刻被白秋羽撕开,他心如刀割,泪水也落了下来,扶着桌缘才堪堪稳住身子。

白秋羽红着眼睛凝视他:“可是她的父亲连为她报仇的心都没有,有哪个父亲看着自己女儿惨死会不为她报仇的?晏星河,你武功绝世又怎么样?你只不过是个无一是处的懦夫!我的女儿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父亲?!”妻子的质问像重锤,毫不留情地锤击他的心。

晏星河心中哀恸,猝然吐出一口血,白秋羽久久凝视着地上那摊血,仿佛才回过神,扑上去搂住他:“星河!”

晏星河抿去嘴角血迹,柔声安慰妻子:“我没事。”

白秋羽凄凉道:“星河,我……我……对不起,可是我想清儿了,我做梦又梦见了她,她出落得好漂亮,亭亭如月,我在梦里有多欢喜,醒来时就有多幻灭。老天爷为什么要夺走她!我恨极了!我恨杨凌风!”

晏星河含泪看着妻子,满心酸楚:她本是江南第一美人,花容玉貌,风致楚楚,也是最爱打扮的。他俩新婚燕尔那会,她最喜欢缠着自己为她画眉簪花,可是自从清儿惨死,她就再没有心思装扮,芙蓉脸庞也日渐憔悴。他搂着消瘦得像菖蒲一样的妻子,眼泪一滴滴地坠落在她的后颈上。

白秋羽摇晃着他的双肩道:“星河,你去杀了杨凌风,我求你了,你去杀了他!我给你跪下了。”她说着真要跪下,晏星河搀扶住她,艰难地说:“我不能……我……我还欠他的命……”

白秋羽痛哭:“那他就能杀我的女儿吗?清儿又做错了什么?”晏星河任她捶打着自己的胸膛,表情麻木,实际上五内俱焚,不断问自己:我怎能杀他?我怎能杀他?

白秋羽哭累了,呆呆坐了片刻,抹干眼泪,冷静地说:“杨凌风最近的所作所为我听说了,他不择手段,触怒了武林各派,正道人士必定要群起而攻之,相约讨伐孤云教。你不会去的,是么?”

晏星河尚未回答,她自顾自地说:“你去不去我管不了,我是非去不可的。”

晏星河道:“你身体虚弱,何必逞强?”

“逞强?”她笑了笑,“我不是逞强,我是要履行一个母亲的职责,我既然生下了清儿,就该保护她,为她讨回公道,谁无故伤害了我女儿,我都要让他付出代价。”

晏星河平静地说:“你不是……他的对手。”他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凌风”这个亲昵的称呼,怕刺激到妻子,及时改口。

“那又如何?有能力做仇人对手的父亲不肯出手,只要我这个女流之辈出战了。”她端起瓷碗,将素日避之不及的药一饮而尽,浓郁的苦涩充斥口腔和鼻腔,可她一点儿也不在乎,“你说得对,我要喝药,养好身子,才有力气去找姓杨的算账。”她笑了笑,叮嘱道:“我若是遭遇不测,你一定要保护好洵儿,切不能让咱们唯一的孩子再受伤害了。”她的双眸亮晶晶的,不仅闪烁着属于母亲的坚毅的光芒,也有凄然的泪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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