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2/2)
廉贞在她面前顿住,笑着提醒:“少主,好学是好事,只是别走在路上看书,小心撞树。”
“哦……好。”杨原不好意思地把书收进衣袖中。
回到霜月楼,茯苓已经将饭菜都准备好了,见了她笑道:“我还琢磨着要不要叫人去舒先生那看看,怎么还不回。”掀开蒸笼盖,热切地说,“今天又做了水晶虾饺,你喜欢的,赶紧趁热吃。”蒸笼里躺着一圈可爱的虾饺,雪皮半透明,轻薄如纸,用筷子轻轻一戳便破,隐约看得见饱满新鲜的内馅,蘸了特意调制的酱料入口,爽滑鲜嫩,像是在舌尖上起舞。杨原吃了两个道:“你也吃。”茯苓笑道:“厨房里还有,我包了不少,不用管我。”杨原这才放心。虾饺做得小巧,不为吃饱,只为趁着时节尝鲜;夏天燥热,为了消暑,茯苓准备的是茶泡饭,小菜是槽鹅掌鸭信和野鸡瓜齑,都是好下饭的,杨原吃着也不觉得燠。吃到一半她才想起来,转告茯苓:“舒先生说你做的杏仁酪好吃。”
茯苓正含了枚党梅,闻言笑得眉眼弯弯:“舒先生喜欢就好。”
杨原吃饭的时候突然想到,她今天过得可算规律安宁:早上练功、下午去听舒采逸讲课,晚上回来就有热气腾腾的晚膳等着自己。对比起来,舒采逸那些餐风宿露的经历的确显得艰难。她看过一些话本传奇,普通百姓似乎对江湖有过于深厚的滤镜,他们向往风雨、刀剑、名利,她却渴望拥有他们的平凡单纯,每一个明天大概率都是可预计的平静规律。这种话说出来,大约会被嘲笑愚蠢和没志气。
等杨原吃完,茯苓就着剩下的东西凑了顿晚饭。
晚上杨原在灯下看书,茯苓则在一旁做女红,见她学得认真,笑道:“少见你念书念得这么认真哩。”杨原小时候念书时,惫懒得很,下了课从来不肯温习的,有几次杨凌风考核他的时候茯苓也在旁边,看她回答得磕磕巴巴的,杨凌风的脸色直往下垮,跟着心里也着急。
杨原又翻了一页,无奈道:“他说下次上课要考我。”
茯苓用剪刀挑起灯芯,笑道:“读书比习武好,练武落一身伤,读书干干净净的。”馀烬被剔除,灯光乍然变亮。
杨原摸了摸鼻子道:“我笨,学得不好。”
茯苓想了想说:“少主,我以前在一户读书人家那做事,那户人家的少爷读书看得慢,记得也慢,有时候先生书房里讲东西,我在外面顺耳听着都会了,他还不会;那个先生好脾气,安慰他,说以前有人教别人读书,得先读一百遍,你习武那么厉害,读书肯定也不在话下,多用点心就是了。”
杨原像是有些惊叹似的:“你竟会讲这些大道理了,了不得。”
茯苓不好意思道:“这也不是什么大道理,只是事情经历多了,都能咂出些意味来。”
杨原好奇地问:“茯苓,你上过学吗?”
茯苓露出惋惜神色:“我哪有福气上学。我七岁的时候就被我爹卖给别人当仆人,后来才辗转来到教中。”
杨原想了想,眼睛一亮:“我教你吧。我讲给你听,也算是温习一遍。”
茯苓咬断线头,娴熟地在尾端打了个结,见她跃跃欲试的模样,笑道:“好啊,不过你讲慢一点。”
杨原从小到大总是被杨凌风批评贬低,鲜少受到褒奖,惯于妄自菲薄,其实记忆力过人,白天舒采逸讲的内容能复述十之**,只是她口才平平,从头到尾都是一个调,不若舒采逸那般舌灿莲花,令人听得如沐春风,茯苓起先一边给她扇风一边很认真地听,后来也败给了那平板的声线,上下眼皮开始打架,脑袋快低进臂弯里。
杨原不忍心,轻轻推醒她:“你去睡吧。”
茯苓迷迷糊糊睁开眼,恍然醒悟,端正坐姿,歉意地笑道:“你看我。”
杨原没有表现出懊丧,只是淡淡地陈述事实:“我讲的太无聊了。”
茯苓想安慰几句,她摆摆手:“你不用管我,我再温习会自然去睡。”茯苓站在帘幕边看了会,想着读书辛苦,夏季又容易口渴,便转身去厨房给她准备莲子银耳羹。
杨原的确对舒采逸交代的人物前所未有的认真,几乎算得上是手不释卷,姜洺来找她,见她一本正经读书的样子大吃一惊,他也不大喜欢读书,不想本来和自己意气相投的朋友却突然洗心革面了。
舒采逸温和的教导是杨原人生中的的新体验,她能感受到舒采逸对自己投入的感情,他在孤云教中是寂寞的,烹茶养花都是他消磨时间、寄托感情的方式,包括教导自己。她不想让他的精力付诸东流,即使她只是他浇灌的一朵花,她也迫切地希望自己开得更灿烂,才不辜负他的盛情与温柔。这份心愿逐渐转变为一种责任感,尽管她不大清楚自己究竟是以什么身份去承担这种责任感。
她年轻的生命里不乏长辈,像姜洺那样的同龄人才是少数,没有人会如此细致耐心地教育他们。他们的人生仿佛断层的,从能接受指令开始,他们就结束了童年,直接被推入成年人的世界。他们还不知道是非对错,就被生硬地灌输了孤云教的法则,来不及去分辨自己的真实想法,就已经潜移默化地被影响。例如红檀,她爱护他们,却也不会单纯把他们视为孩子,而舒采逸却在用实际行动表示她需要被爱、需要被教育,她的人生中还存在许多值得关注的东西。他犹如一缕阳光,照进她迷茫混乱的少年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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